牛有草跑進(jìn)來，走到馬敬賢面前，輕聲喊了聲叔兒。馬敬賢沒看牛有草，繼續(xù)抽著煙袋鍋。牛有草高聲喊了一聲叔兒，馬敬賢打了個(gè)激靈，煙袋鍋掉在腿上。牛有草趕緊撲拉馬敬賢的褲子，撿起煙袋鍋遞給馬敬賢，又遞過身旁小桌上的煙葉袋子。馬敬賢從袋子里掏出煙葉，塞進(jìn)煙袋鍋。牛有草趕緊用火鐮子、火石、紙媒子打著火，給馬敬賢點(diǎn)著煙袋鍋，這才說他爹讓他來借三升麥子的事。

馬敬賢皺著眉頭說：“你叔家的糧是天上掉下來的呀？老天爺一年就讓咱收一回糧，你叔家的糧也不多。”牛有草只好求著：“叔兒，這三升麥子我家急用，您就行行好，開開面兒吧?！?/p>

馬敬賢抽了幾口煙才說：“你爹能張嘴管我借糧，保準(zhǔn)是碰上翻過不去的坎兒了。你牛家來我不能不給借，誰讓咱兩家熱乎了幾十年呢！”

兩人來到糧倉門口，馬敬賢讓牛有草在門口望著，他進(jìn)去裝麥子。馬敬賢走進(jìn)糧倉，望著滿倉的麥子，摸摸這袋，又摸摸那袋。他打開一個(gè)麻袋，用手抄起一把黃澄澄的麥子，咂吧著嘴，拿出一個(gè)小口袋，又拿起一個(gè)加了外沿的升，挖出一升麥子，他握著升沿，把升里的麥子卷在升沿里一部分，然后晃著，搖著，把麥子倒進(jìn)口袋里。就這樣，他裝好三升麥子，交給牛有草。

牛有草抱著三升麥子回到家，牛三鞭正躺在炕上，挺著大肚子哼唧，他這是吃蕎麥皮窩窩頭整的。早晨，為了和老驢子在黃河灘上較勁兒，牛三鞭怕空著肚子沒有力氣，就死命往肚子里塞蕎麥皮窩窩頭。結(jié)果鬧得肚子脹成懷了八個(gè)月身孕的婆娘，咋也拉不下屎。牛有草急忙用搟面杖搟老爹的大肚子。

牛三鞭看到兒子借到了麥子，讓兒子趕緊給老驢子送去。牛有草不急，要先搟老爹的肚子，邊搟邊問老爹現(xiàn)在最想吃啥。

牛三鞭說：“能吃上地瓜就好，那年地瓜豐收，頓頓地瓜管飽，放屁都是甜絲絲的。地瓜全身是寶，地瓜葉、地瓜秧也好吃，做的菜窩窩吃起來沒夠?？上КF(xiàn)在這個(gè)也吃不上了?！?/p>

牛有草給老爹搟肚子，牛三鞭嘮叨著說：“爹對不住你啊，家窮得連虱子都不愿意待，狗都不愿意來串門兒，你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沒娶上媳婦。屎憋著早晚要拉出來，話憋著早晚要倒出來，我最恨馬大頭那個(gè)老王八羔子。老鱉羔子一直瞧不起咱牛家，當(dāng)年他對你爺爺說，你有孫子就叫窮八輩。如今你和燈兒要定親了，以后成了親，我有了孫子，就給他起名叫牛八碗！一天吃八大碗干飯！十天八十大碗，一百天八百大碗！我孫子能把馬大頭家的糧倉吃空了，連地皮都啃禿，非得把馬大頭的大腦袋氣癟不可！”說累了，牛三鞭催兒子趕緊把麥子送過去。

牛有草背著糧袋往老驢子楊連地家走，好事臨近的喜悅使他勁頭十足。

老驢子坐在院里的石墩上修理斷了頭的連枷，板著臉，心里氣鼓鼓的；燈兒娘掐麥秸辮子，屋里傳來燈兒唱呂戲《 王兒趕腳 》的聲音。老驢子心煩，高聲喊著不讓燈兒唱。

燈兒娘說：“孩子招你惹你了？有火朝我撒，生悶氣傷身子！”老驢子扔了手里的連枷說：“老天爺不幫我！燈兒一回家就貓屋里，不能出來干點(diǎn)活嗎？”

燈兒娘說：“眼瞅著要出嫁了，在屋里繡花呢，準(zhǔn)備嫁妝。閨女老大不小了，像她這么大的，孩子都炕沿高了，咱這是晚的?！崩象H子嘆氣：“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又趕上年景不好，誰還顧得上婚嫁！”

說來說去，老驢子還是對牛三鞭有氣，把閨女嫁給他家，心里一百個(gè)不愿意。燈兒娘趕緊勸說，三升麥子的聘禮都定下來了，要是牛有草拎著麥子來求親，一定要應(yīng)承下來。黃河邊斗仗輸給人家，要是反悔，十里八鄉(xiāng)的叫人笑話！

老驢子擰著脖子：“我是說了不算的人嗎？”燈兒娘笑著：“他牛三鞭是犟牛，你是犟驢，豁嘴子吃肉，誰也別說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