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死了。
昨天我手刃了一頭駝鹿。
我能說什么呢?
不是它就是我。我餓壞了。其實我都開始瘦了。前一夜我在山下的瑪麗谷,從一處院子里取稻草。我用我的刀割開稻草垛,裝滿背包,然后睡了一會兒。天蒙蒙亮的時候我起身來到營地東側(cè)的洼地里,在一個預先選好的地方鋪下稻草作餌,早就認定那是絕佳的藏身之處。之后我趴在洼地邊緣守了幾個小時。我知道這里有駝鹿出沒。我見過它們。它們甚至一直走到帳篷邊。它們在山坡上游蕩,多多少少跟隨著自己理性的直覺。總是在路上——這些駝鹿。它們似乎相信別處會更好。它們或許是對的。最后總算來了一頭,身后跟著小鹿。小鹿也在讓我有些意外。預想的情況中沒有它。但是它在。風向絕佳。我用嘴叼著刀子,不是小刀,是大的,一把大刀,等待著。駝鹿慢悠悠朝我踱來。時不時在亂石堆和洼地里的小樺樹上啃上兩口。最后它站到那兒。就在我腳下。真他媽大。駝鹿都很大。總是容易忘記它們有多大。于是我跳到它背上。我當然已經(jīng)在腦子里把過程演練了十幾遍。我預料到它不喜歡這樣,它要逃跑。確實如此。但還沒等它加速,我已經(jīng)把刀子插進了它的腦袋。就這么一下子,刀子穿過駝鹿腦殼扎進腦仁,就這么插在那兒像一頂奇怪的小帽子。我跳下來爬上一塊大石頭,看著那頭駝鹿回顧自己的一生:所有飲食無憂的美好時光、陽光充足的慵懶夏日、秋后與公鹿之間的短暫愛情,以及之后的寂寞;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喜悅,但還有早年冬季的疲憊,以及煩躁——據(jù)我所知這是最不安的因素,得以逃離這些因素或許對它來說是種解脫。這一切都發(fā)生在它倒下前短暫的幾秒鐘內(nèi)。
我站在那兒看了它一會兒,還有那頭沒有逃跑的小鹿,它就站在已死去的母親跟前,并不完全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我感到一陣不快且陌生的興奮。雖然我已經(jīng)在這兒露宿多時,但這還是我第一次殺戮,這下我可殺了頭大動物,挪威最大的動物,大概吧。興奮與我的良知斗爭著,我用一種殘酷的方式利用了大自然,很可能索取的比我能夠歸還的多,反正短期內(nèi)是這樣,這讓我很不喜歡。事物之間本應是平衡的。但饑餓就是饑餓,我寧可以后再報答。我這么想著,從石頭上跳下來,趕走幼鹿,之后才從駝鹿的腦顱上抽出刀子,把死去的駝鹿開膛破肚。一大堆內(nèi)臟滾了出來,我切下一塊肚腩生吃了。當時當場。印第安人做派。之后我盡可能多地切了一些趁手的小塊兒,運到帳篷,從那兒拿來斧子,把剩下的給劈了。天黑前我把整頭動物都運到了營地。我用篝火煎了大塊的肉,幾星期以來頭一回吃了頓飽的。剩下的肉我都掛到前幾天造好的原始熏爐里熏著。然后我就睡了。
今天醒來的時候,聽見小鹿在帳篷外。我還能聽見它在。不敢起床。我沒法正視它的眼睛。
我也不能就這么躺著。我需要牛奶。脫脂牛奶。沒有牛奶我運轉(zhuǎn)不良。我會變得煩躁易怒。我很清楚自己必須下山混跡人群才能搞到牛奶。我只好不得已而為之,牛奶非要不可。于是我像個正常人那樣下山來到宇樂沃球場。以前不說每天吧,也算是經(jīng)常去,但自從我——好吧,怎么說呢,自從我搬到森林里來以后,事實就是這樣,我就是這么做了,我住在森林里——我去那兒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原因之一是我沒錢,之二是我不想和人打交道。他們特讓我反感。越來越這樣。但牛奶我非要不可。我父親也喝牛奶。但現(xiàn)在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