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什么地方,用不著討好獻殷勤,他都會立刻招人喜歡。即便他本人不在場,人們說到他時也只是直呼其名而且并非在流行這種稱謂的美洲大陸上才是如此。雖然他也遭罵,但每一次都是像人們偶爾也會貶損自己的英雄那樣:恐怕大家任何時候都不會允許一個圈外人攻擊他。他身體極其好動——如果強制自己默默坐在常常沉思默想的索爾格對面,他就顯得像個木偶似的,只需看一眼,他就向人展示出自己是一個幸福的統(tǒng)一體,是一個不停移動的、人們都樂于參與其中的中心。這種展示靠的是他的笨拙,可這種笨拙不是彪形大漢式的笨拙,而是能給人帶來歡笑的笨拙,因此讓人覺得十分親切。他這個說謊的人具備一些讓人信得過的地方:每一次再看見他時,人們都會覺得輕松,或者就是高興,即便他只是短暫地在門口探一下頭。
他撒謊自然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好像僅在回應(yīng)需要他去充任中間人的期待時才說謊。這種期待從各個方面注視著他,是由所有的好心人——他只熟識這樣的人——寄予的,也是不容他辜負的。不過時間一久,他就沒有能力承擔這種期待了。于是他就厚起臉皮、完全不顧道德原則地撒起謊來。真實的情況是,無論在哪里,勞費爾不用做什么,都會起著一個召集散兵的人的作用,因而他覺得自己在眾人眼里絕對是善良的,善良得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他不是一個沒有激情的或沒有性欲的人,而是一個暗暗追求著偉人之夢或偉人幻想的人,為自己做英雄與為眾多稱自己為朋友的人做英雄所用的方法完全不同。
“我想和你一樣具有危險性。”與索爾格坐在屋里吃晚飯時他這樣說。這頓晚飯又是一次偶然產(chǎn)生的結(jié)果。
桌子擺在西邊的窗口。窗戶的中間部分是一個帶著一些深色長條的黃色四邊形。那條河和傍晚的天空橫于其間,上面和下面(云帶和陸地)已是濃濃的黑色。窗戶沒有裝擋蚊子的窗紗。雖然還有蚊子一只只東搖西晃地徑直飛進來,但已不再叮人,只是偶爾落在人的手背上,停留在那里。
這頓晚飯吃的是野外作業(yè)時采回的淺褐色蘑菇。這蘑菇吸收了不透水的永久性凍土中的些許濕潤,味道與中國蘑菇相仿;另外還有從印第安打魚人那里買來的厚厚的白色鯡魚塊和最后幾個超大土豆,土豆就是實在沒有形狀可言的“夏園”中產(chǎn)的。園子就位于屋后東邊風吹不到的地方。他們喝著一杯從聚居地一家叫“貿(mào)易站”的超市買來的葡萄酒。酒是冰的,就著稍苦的蘑菇和鯡魚,其香甜味片刻之間十分爽口。
這是初秋的一天,在一棟放置著家具、擺設(shè)和技術(shù)器械的房子里。房子的內(nèi)部作為實用而毫無秘密可言的普通處所給人一種家的感覺:即便是毫不經(jīng)意地向外面望一望,好像也會出現(xiàn)那種既崇高同時又不安的感覺,也會出現(xiàn)那樣一種感覺,仿佛這空間令人頭暈?zāi)垦5囟萑胪饷嫦蛱祀H延展的高緯度地區(qū)。就算不向外看,即使在吃飯飲酒中,一種令人驚異的光也會從人的眼角射進來。雖然這光同時也持續(xù)不斷地對各種物體產(chǎn)生著作用,但只有在那奇妙的來自內(nèi)部的小小抖動中,你才能感受到它本身的亮度,借此意識便會獲知,確實相距“很遠,很遠很遠”,“完全是另外一個地方”,是在地球上的另一個洲。
有只黑白斑貓也是這棟房子的一個成員,吃完殘剩的魚后,它依舊蹲在桌子上——木頭墻體很薄,沒有窗臺,向外面沙灘上隨著晚風劇烈搖擺的灌木叢望著,時而朝著灌木叢中的一個個反向動作,轉(zhuǎn)動一下它那一向都很僵直的頭,并抬起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