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一生里什么時候最幸福?
孩子們還小的時候。
是說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嗎?
不,說的是我的孩子們。
納粹對宗教和市民生活傳統(tǒng)的詆貶蔑視,反而使得戰(zhàn)后這些傳統(tǒng)被過分地看重了。保羅說,戰(zhàn)后的社會變得死氣沉沉,整個社會要求的是虔敬、誠實、規(guī)矩的品格,當然最重要的是要勤勞工作。對于年輕人來說,那可是要命的一種狀態(tài)。
父親有明確的愿望,當時那種社會氛圍大概并不會對他造成太大的壓抑,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努力減少痛苦,而不是獲得快樂。重新回到沃爾福特后,他過上了他想象中的好日子,同時也擁有了原有的安全感和穩(wěn)定感。他再也不想經(jīng)歷什么出其不意的事物了,當然也就不會有機會。因為要得到外來世界所給予的機會我們需要信任感,戰(zhàn)前父親知道信任是存在的,可是戰(zhàn)后,他對外界的信任不復(fù)存在了。經(jīng)歷結(jié)成了疤。
他對安定和不受挑戰(zhàn)的生活的需求引領(lǐng)他走進公務(wù)員生存的安全地帶,也把他帶入村里各種協(xié)會的保護傘下。他是足球協(xié)會的創(chuàng)建會員,踢右邊鋒,村里的戲劇小組由他帶領(lǐng),他導(dǎo)演了內(nèi)斯特洛依的戲劇《無賴流浪漢》,他參加教堂的唱詩班,參加唱詩班的大多數(shù)是婦女。不過婦女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種異樣風(fēng)情,一種異類現(xiàn)象,他對她們并不表示感興趣?,F(xiàn)在沒有人知道此后十年里,除了他的母親的圍裙,他生命里有過圍裙(女人)沒有。
或許他沒有必要證明自己的男子性格,也或許他非常重視自己的獨立自由。當時對女孩的一個吻其意義與今天完全不同。
在福拉爾貝格州政府做汽油管理干事若干年后,他在1952年成了沃爾福特村政府的抄寫員。抄寫員一詞要按照字面上的意義去理解,因為村政府一直到60年代中都沒有女秘書。父親的辦公室設(shè)在村小學(xué)的一層,以前是間教室,那是一間非常寬闊的房間,過分大,里面的桌椅櫥柜非常舊,沒有窗簾。夏天里父親身穿皮短褲光腳穿著涼鞋上班,他管他的涼鞋叫腳夾子。他用兩個手指頭快速地敲擊打字機的鍵盤,打字啪嗒啪嗒的聲音在又大又空的教室里回響著。如果他開著窗戶工作,連街上都聽得到他打字的聲音。據(jù)說人家就會說:
“奧古斯特在啪嗒啪嗒地敲了!”
當時有個女教師,是從布爾根蘭州到福拉爾貝格來的,叫特露絲。他喜歡她,但是老爹不喜歡特露絲。父親也就順從了他父親的意見——這個故事沒有好的佐證,不是個很完整的故事,父親的弟兄姐妹們都不知道這事,而我又沒法向他自己求證。我在這兒只是提一下,并不堅持此事的確切性。
很確切的一件事是,這個時候,也就是50年代末,父親開始在家里果園上方的山坡上蓋房子了。據(jù)說老爹樂意把那地兒給他蓋房,“因為那上面連草都不長?!睆哪菚r候開始,父親的業(yè)余時間都花在他自己的工地上了。這里離教堂很近,總是回蕩著教堂沉重的鐘聲。羅伯特·哈里森在他的書《死亡的統(tǒng)治》中寫道,西方哲學(xué)中存在著一種古老的思想傳統(tǒng),認為做一件事的前提是對這件事要有所認識,也就是說,誰要建造一棟房子,在建造之前,他應(yīng)該知道房子到底是什么——父親只不過大約知道房子是什么,便自己做好計劃,自己做空心磚,自己裝電線,自己粉刷。他說很喜歡粉刷。是的,這種事他是很在行的。
新房子粉刷后看起來相當氣派,它堅實牢固地屹立在果園上方。右邊是瑞士群山,斜右方是瑞士的阿彭策爾,前方是我們村和布雷根茨,左邊是格布哈德山和肯策勒。四周的景色賦予這地方一種特色,如同賦予它一個光環(huán)。許多年之后,我問父親,房子為什么會蓋成現(xiàn)在這樣子,他說,他蓋房子,不是朝著陽光面,而是朝著格布哈德山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