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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的“文革”十年(7)

人有病 天知否 作者:陳徒手


他曾先后為《沙家浜》寫過三篇文章,其中一篇《披荊斬棘,推陳出新》刊登在1970年2月8日《人民日報》,執(zhí)筆之前領(lǐng)導(dǎo)指示要突出宣傳江青在樣板戲中的功績,一切功勞歸功于江青。一位領(lǐng)導(dǎo)還叮囑道:“千萬不要記錯了賬?!蓖粼髟谖闹凶⒁庥眯〖?xì)節(jié)去顯露江青的一些想法,如“我們最近根據(jù)江青同志的指示,在開打中,讓郭建光和黑田開打,最后把黑田踩在腳下”,“江青同志曾經(jīng)指出,應(yīng)當(dāng)是有主角的英雄群像”,“江青同志要求在關(guān)鍵的地方,小節(jié)骨眼上,不放過”,等等。

1971年5月23日,江青要接見樣板團的代表人物,特意讓秘書打電話到長春找汪曾祺。1972年春節(jié),江青指定讓汪曾祺參加政治局召開的電影工作會議。如何看待這些情況,汪曾祺“文革”后在追查的壓力下不得不拔高:“我這時以樣板戲的功臣自居,對江青的忠誠和感激也到了狂熱的地步……她分明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作她的最親信人物。我和江青的關(guān)系經(jīng)過這樣幾個階段:感恩、受寵、動搖、緊跟。”(摘自1978年汪曾祺檢查《關(guān)于我和江青的關(guān)系》)

跟著江青搞創(chuàng)作,往往是折騰幾年,有的劇本最后還是胎死腹中。閻肅回憶說:“我們住在一起改《敵后武工隊》,樓旁邊蓋了宿舍樓,有人搬進去住,還生了孩子,而我們的劇本還沒通過。汪曾祺討論劇本最有韌性,原作者馮志有一句口頭語:‘咱再琢磨琢磨!’馮志是個老八路,文化水平低,但故事多,熟悉風(fēng)土人情,抗戰(zhàn)時冀中平原啥模樣,人們穿什么、吃什么,他都一清二楚,經(jīng)常問:‘你還要啥情節(jié)?’劇本否定了,我們勸馮志別回去,他不聽,回去后就被整死了?!?/p>

當(dāng)時汪曾祺在改編過程中話語不多,很少張揚。閻肅談到汪寫作中的書卷氣特點:“他不擅長結(jié)構(gòu)劇情,長處在于煉詞煉句。寫詞方面很精彩,能寫許多佳句,就是在夭折的劇本里也有佳句?!?/p>

閻肅稱,汪曾祺做事大度,看得很透,不會斤斤計較。他說:“有時我寫一稿,汪曾祺改得一塌糊涂;他寫一稿,我也改得面目全非。大家不計較哪一個字是我的,否則休想合作下去。這個群體沒有紅過臉,誰也不害怕誰。”

大家對江青的變化無常難以適應(yīng),因為對作者羅廣斌的一句話不滿,江青忽然就對《紅巖》不感興趣。閻肅告訴筆者:“《敵后武工隊》為什么放棄,我至今都不懂。是不是與《平原作戰(zhàn)》相沖突?我們不得而知。我們搞得越好的時候,往往就是越完蛋的時候。”(1998年7月7日口述)

從1964年底就開始改編《紅巖》,幾易其稿。一次討論時,江青談到要對《紅巖》做最大的修改,就是不讓江姐犧牲,也不讓她入獄,讓她率游擊隊回來營救。江青說:“重慶都要解放了,還死那么多人,這是給我們黨抹黑。”后來汪曾祺才知道,“江姐不死”是毛澤東講過的話。

江青有一次談到江姐的扮相和表演,說:“她長得很文秀,眉宇之間有一股英氣?!绷_廣斌對演員說:“你們就照著江青同志那樣演,就行了?!苯嗾f:“我叫你們演江姐,誰叫你們演我呢?!苯噙€指示羅廣斌說:“將來戲改出來了,小說也可以照著改?!绷_廣斌和四川省委領(lǐng)導(dǎo)任白戈立刻表態(tài):“一定照辦?!?/p>

1966年初,江青忽然從上海打電話,叫北京市委宣傳部長李琪帶著薛恩厚、閻肅、汪曾祺到上海聽她的指示。到上海后,到處打電話找聯(lián)系人張春橋,李琪寫了一個便條托人轉(zhuǎn)去:“江青同志,我們已到上海,何時接見?此問近祺?!蓖粼骺戳吮銞l有些不安,因為他知道中國文牘習(xí)慣中,“近祺”是平輩對平輩或長輩對晚輩的用語。他隱約感到,李琪有點看不起剛剛浮出政壇的江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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