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參加東北內戰(zhàn)(2)

我的戎馬生涯 作者:鄭洞國


在討論第二個問題的時候,大家的意見很不一致,爭論激烈。熊將軍為此亦大傷腦筋,他認為這個時候國共停戰(zhàn)三人小組到東北來,對我方很不利,搞不好會妨礙下一步的軍事行動,共產黨方面也可能乘機大造輿論。會上,有人主張,既然我們堅持“東北區(qū)域不在軍事調處范圍之內”的主張,則可據(jù)此干脆拒絕三人小組到東北來。但更多的人認為,若采取強硬拒絕的態(tài)度,對我方的社會輿論和觀感均很不利,也無助于取得美國更多的同情和援助。莫若采取“拖”的辦法,力爭三人小組緩來為好。

由于兩種意見相持不下,只好暫時休會。以后,熊將軍又專門為此接連召開幾次會議,經過反復研究、權衡,最后還是基本采納了后一種意見。我們的方針大致是:乘三人小組未到東北之前,盡可能擴大占領地區(qū),首先要控制鐵道沿線的重要城市,造成既成事實,以便將來進行停戰(zhàn)談判時,使我方處于有利地位。

3月13日,蘇軍果然撤出沈陽,第52軍即于當天相繼全部進入沈陽市。南面進占渾河鐵橋;北面攻占北陵飛機場,并以汽車輸送該軍第2師4團向解放軍駐地山梨紅屯進攻而占領之,另此一部攻占八家子。同時,新1軍50師亦進占沈陽西之平安堡。

3月16日前后,東北行營及保安司令長官部由錦州移駐沈陽。此后,國民黨軍隊以沈陽為中心,積極準備向沈陽以南、以東、以北地區(qū)展開進攻。3月22日,第52軍占領撫順,新1軍占領鐵嶺,新6軍占領遼陽。至此,沈陽外圍的重要城市,除本溪外幾乎均為國民黨軍所控制。

東北國民黨軍隊在軍事上的節(jié)節(jié)“進展”,更加助長了相當一部分將領們自榆錦作戰(zhàn)以來滋生的輕敵觀念。我意識到這種思想在軍事上的危險性,乃利用各種機會反復告誡諸將領戒除輕敵觀念,提出要穩(wěn)妥指揮、謹慎作戰(zhàn),并親到各部巡示,檢查作戰(zhàn)部署。不過,說實話,當時包括熊式輝將軍、杜聿明將軍和我在內,對于后來東北戰(zhàn)局的嚴峻性,也都是估計不足的,至于國民黨軍隊連同我們本人最后在東北所遭到的慘敗,則更是始料未及的了。

這一期間,我雖然代理長官部司令長官職務,但諸如重大軍事部署和部隊調動等問題,實際上都是由熊將軍最后決定。熊氏對我也很客氣,以后甚至有某種不尋常的信任,凡有重要事情均來找我商議,我們兩人的共事關系一直比較融洽。

我們到沈陽不久,國共停戰(zhàn)三人小組就來了。熊式輝將軍對于三人小組的到來,表現(xiàn)得很緊張。他在自己的官邸里召集部分高級將領會議,研究參加三人小組第一次會議的對策。在會議中,他提出許多假設的方案,要大家討論。我記得其中最主要的有兩點:(一)凡我軍暫時不派兵去占領的地區(qū)(如離交通要道較遠的海龍等),或我軍兵力比較薄弱,有被解放軍消滅的可能的地點,就主張派出三人小組;(二)如果中共方面堅持要在戰(zhàn)略要地派出三人小組時,就用種種理由把三人小組的駐地擺在遠離前線的地點,如中長路的三人小組,擺在遠離四平街前線的開原。那天會議開的時間很長,散會后,國民黨方面的首席代表趙家驤將軍即于深夜出席停戰(zhàn)三人小組的首席代表會談。熊將軍為此一夜未眠,拉著我和眾將領及幕僚們坐在他的房間里焦急不安地等候著會談的結果??粗且桓弊P不安的樣子,我想起杜聿明將軍給他下的評語:“此公多謀而寡斷”,不禁啞然失笑。

當時,三人小組中除了國共雙方代表外,還有美方代表。美國人表面上是以仲裁者和調停者的身份發(fā)揮作用,實際上對國民黨方面則多有偏袒,我們的代表和中共的代表爭論時,常常得到美方代表的支持。甚至后來有一次美方代表在四平街前線視察時竟對我說:“你們?yōu)槭裁床挥蔑w機配合作戰(zhàn)?如果用飛機轟炸的話,四平街是很容易攻下的?!毙苁捷x將軍對美國人的真實意圖是非常清楚的,故他曾一再對我說過:“盟方(指美國)的代表是支持我們的,只要我們運用得法,就可以使三人小組的活動對我們有利?!币院笏泊_曾在這方面下了不少工夫。

三人小組在東北活動期間,我同中共方面的代表也曾有些接觸。那時雙方雖然處于敵對狀態(tài),經常在會上為各自一方的利益互相大動肝火,甚至有時幾乎搞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但在私下接觸時,卻還都是心平氣和、彬彬有禮的。共產黨人表現(xiàn)出的那種堅定沉著、通情達理、胸襟開闊的氣度,給了我深刻的印象。記得在1947年初的某一天,國民黨長春市政府(那時長春已在國民黨軍隊占領之下)舉辦舞會招待停駐該市的三人小組。彼時我恰巧亦在長春,故也應邀參加了。幾曲舞畢,我走到舞池邊坐下休息。少頃,中共方面的首席代表李敏然也走了過來,我們便隨意攀談起來。也許都是湖南同鄉(xiāng)的緣故,兩人聊得很投機。在談到各自以往的經歷時,李氏笑著告訴我,他年少時,因不滿社會黑暗,曾投到湖南督軍趙恒惕的營盤中當兵。一次偶然與趙下棋,將趙“殺”得大敗虧輸。趙因見他不僅棋藝超群,而且才華過人、志向不凡,故對其格外器重,以后還資助他去北京進入留法勤工儉學預備班,不久即赴法留學,開始了革命生涯。這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共產黨早期領導人李立三。我在驚奇之余,忽然想到在黃埔軍校時的好朋友賀聲洋,是因追隨李立三而犯嚴重錯誤的。不禁冒昧地向他詢問起有關“立三路線”的問題。話一出口,我又后悔了,心想自己好糊涂,我同他非但沒有朋友交情,而且還是敵對的人,此時提這些事不是令對方難堪嗎?豈知李氏并未露出難為情的樣子,反倒非常歉然地搖搖頭說:“咳,以前真是亂搞喲!”接著又很認真地講了一些自我批評的話。同李立三同志的這一番談話,使我極受感動。盡管那時我心中對共產黨還懷有很深的成見,但對共產黨人這種襟懷坦白、大公無私,對任何人都不避諱自己的錯誤和過失的宏大氣度,卻不能不懷有深深的欽敬之意。這件小事,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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