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就見面而言,其實誰先來誰后來都一樣。但如果先來,急不可耐的心情豈不暴露無遺?有己子受不了那種潛意識的壓力。最好是不早不晚,在久坂到達車站時,自己也恰到好處地趕到,以這種方式相見,有己子心里會舒坦。
雖然有己子心里那樣想,可實際情況卻相反。
他到底在做什么呀?
是自己任性要來送行的,現(xiàn)在,有己子反倒抱怨起遲到的久坂。
有己子又向前邁出一步,探出身,朝檢票口方向望了望,沒有發(fā)現(xiàn)久坂的身影。在檢票口掛著“網走方向”的公告牌的下面,打算坐這趟列車的人們排成四五列,每列近五十米。如果不是晚點,現(xiàn)在應該已經開始檢票了。
有己子從柱子背后走到大廳中央。大廳里人來人往,行色匆匆,不時有行李碰到有己子的和服外套。一撥肩扛滑雪板的青年男女有說有笑地從有己子身邊經過。側身讓路時,她突然看到一名男子從小賣部前朝這邊走來。
那男的身材修長,在人群中只露出一個頭。頭發(fā)隨意分開,臉色略顯蒼白,微微歪著腦袋。
沒錯,是久坂!
七年沒見,他風采依舊,依然那么飄逸超脫。
擋在他前面的一群人走開了,只見久坂身穿藍色大衣,右手沒戴手套,隨意地提著一個灰色旅行包。
這身裝束如此簡單,不知底細的人會以為他現(xiàn)在只是到附近辦事,無法想到這人從日本海沿岸冰雪交加的小鎮(zhèn)趕來,辦完母親的葬禮,即將返回。
有己子壓抑住想奔跑過去的沖動,確認無誤后,才朝他走去。久坂好像沒有注意到有己子,他站在大廳中央,看著檢票口方向。廣播正在通知另一趟進站列車。
有己子來到目視前方的久坂身邊,打起招呼。
“久坂君?!?/p>
喊完,有己子覺得自己像是很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
“我是諸岡?!?/p>
“你……”
久坂那深邃的雙眼中透出驚訝的神色。
“我突然想起件事情。”
“找我?”
久坂看看有己子,然后又看看檢票口的時鐘。十五點二十五分。
“什么事?”
又有一群拿著滑雪板的年輕人從他們身旁經過,有己子被巨大的旅行背包一撞,踉蹌了一下。久坂伸出手,剛扶住她的后背,又馬上收回手,先走到柱子后面。在貼著列車晚點公告的墻壁一角,有個自動售煙機,那里有個小空間,兩人相對而站。
“火車好像晚點了。”
“是嗎?”
“剛才突然給你打電話,真對不起。”
“不,應該是我說對不起?!?/p>
有己子抬起頭,看到久坂那雙茶色的眼睛。
“你還好嗎?”
“嗯。”
“我已經是個老太婆了。”
有己子垂下眼睛。
久坂開口問道:“什么事?”
“那個……”
剛一開口,有己子便四下張望。大廳里還在廣播,人群熙熙攘攘,絡繹不絕。在靠近檢票口的車站一角,想尋求一塊清靜地方實在困難。即便如此,有己子還是內心緊張不已。為了不被周圍的聲音淹沒,有己子湊近久坂。
“我……也是后來才想到的,今天打電話的事,請您不要對任何人提起?!?/p>
“任何人是指……”
有己子深吸一口氣。
“醫(yī)療部的人啦,我丈夫……”
久坂似乎有點吃驚,觀察著有己子的神色。
“我丈夫對我說,你去參加葬禮吧,但沒說要我打電話。我是自作主張的?!?/p>
“……”
“打電話的事,如果被我丈夫知道了,他可能會這個那個的,做一些無端的猜測?!?/p>
“原來是這樣?!?/p>
久坂點點頭,但似乎很快念頭一轉。
“你認為我會對你丈夫講?”
“不是,我沒這樣想,只是以防萬一。我不想讓我丈夫因為這件事情而不高興?!?/p>
“所以你就來了?”
“我想當面拜托?!?/p>
“我完全明白了?!?/p>
廣播又響起來,排在檢票口前的幾列旅客開始蠕動起來。
“好像到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