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癢癢，伏尼雅可夫夫人，我癢。”

燈亮了。那是綠色燈罩下的一只燈泡。我的頭上爬滿了臭蟲。毛毯上的臭蟲還要多。伏隆尼卡和尼娜擠作一團，酣睡如常。

“喔，肯定是臭蟲。是的，臭蟲先爬上天花板，然后再掉到床上來咬你。它們真聰明。”

我哭了起來。伏尼雅可夫夫人安慰我：“不要哭?？抟矝]用。我拿樣?xùn)|西給你涂上，臭蟲就不碰你了。立刻見效?！?/p>

這是一種黏糊糊的油膏，涂上后也不覺得難受。油膏似乎真能止癢。不一會兒，我又睡著了。

清晨，我醒得最早。伏隆尼卡在伸懶腰、打哈欠。尼娜還在磨牙，睡覺。

“伏隆尼卡，你知道嗎？有臭蟲?！?/p>

“臭蟲？喔，當然有嘍。有床，就有臭蟲?！?/p>

“我們得消滅臭蟲。”

“消滅臭蟲·這怎么可能·臭蟲成千上萬，你瞧?！彼氖种赶蛏现钢：眉一?，天花板上爬滿了臭蟲，成群結(jié)隊擠在一起，有的順著墻往下爬，就像士兵那樣，還排得整整齊齊的。

“我原以為天花板上，那東一塊西一塊的都是油漆呢?！?/p>

“別發(fā)愁，臭蟲現(xiàn)在跟我們混熟了，不咬我們了。過不了幾天，臭蟲也會跟你混熟的?！边@話不假，伏尼雅可夫家的人皮膚光滑，沒有被臭蟲咬的痕跡。

海倫娜說：“我去拿些煤油來。”凡是夠得著的墻上，她就把煤油潑在臭蟲身上。她把床拆開，在所有的接口處澆上煤油，澆上滾燙的開水。不過，臭蟲還是咬我。最后，我實在疲倦不堪，盡管臭蟲咬，我還照樣睡得著，只有到非得上廁所的時候才憋醒。

早餐喝的是熱茶，吃的是烤餅、煮雞蛋、抹了蜂蜜的吐司。吃完早飯，伏尼雅可夫夫人就帶我去英租界戈登公園的戈登大樓參加考試。

天津的街道都是柏油路，且路面寬闊。一塊寫著“起士林”幾個大字的金色招牌映入眼簾。兩扇櫥窗里的點心琳瑯滿目，令人垂涎欲滴。有用巧克力制作的圣誕老人、小天使、熊、鴨子等等，看得我目不轉(zhuǎn)睛，想起哥哥信中提到過“起士林”，說它是全中國最好的點心店?！拔覀兩掀鹗苛秩チ恕?，這句話意味著說話人的身份。我同學(xué)中有幾個女孩曾經(jīng)到過天津，她們說起過起士林。我望著那些點心，肚子卻痛得厲害。

我們來到一座幾乎像堡壘一樣的大樓。一色灰磚砌成，有著鋸齒形的垛口，兩個塔樓，一座大鐘。這就是戈登大樓。前廳里有一張大布告，上面寫著“劍橋海外測試”幾個字，還有一個箭頭指示考試地點。大樓周圍是一個相當大的庭院，現(xiàn)在是冬季，一派光禿禿的灰暗景色。

返回住處時，伏尼雅可夫先生露面了。一個笑容可掬的矮個子，長著蓬松的金發(fā)。他拼命地干活，一人做兩份工作，想多掙些錢。一大清早他就離家上班，深夜才回家睡覺。他的牙齒潔白整齊，說話聲音很低。因為是星期天的下午，伏尼雅可夫全家去公共浴池洗澡。我本想跟他們一起去，但我的肚子老在折騰。

我正在看英語文法書，溫習有關(guān)分詞和動名詞那一章，一個紅發(fā)女郎沒敲門就闖進來了。原來，門是虛掩著的，我忘了把門插上。緊隨其后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日本男人。他身穿灰西服，頭戴綠禮帽，鼻梁上架著一副很大的眼鏡。

“伏尼雅可夫夫人在家嗎·”紅發(fā)女郎聲音沙啞地問道，“我要找個人跟這個男人講明白，要付二十塊錢?！?/p>

“興許，我可以對他說?！蔽艺f，“他懂中國話嗎·”

“我看不一定懂吧。反正，就是你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