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正月，袁宅上上下下忙著張燈結彩。剛過了春節(jié)，孩子們不舍得換下新裝，依舊穿著新年的衣衫，又黑又細的辮子在腦袋后面擺個不停。世敦、世廉、世凱，剛會走路的世輔，一個個忙中添亂在院子里鬧騰著。

他們在玩一種叫摸瞎兒的游戲。摸瞎兒其實是瞎摸，由一個孩子將眼用布條蒙住，根據(jù)聲音判斷其他人的方位，捉住誰，便由誰來充當蒙眼的角色。孩子們鬧著，不時趁機擊打一下蒙眼的孩子，高喊著:“瞎兒——瞎兒——在這兒呢！”四角里都是聲音，蒙眼的孩子在中間打圈兒轉(zhuǎn)著，伸著兩手亂摸亂抓，總是摸住世輔。

大一些的孩子便嚷道：“世輔太小，不算！”世輔卻堅持要當一回蒙眼人。世凱說：“莫吵，你要聽我的話，我就讓你當瞎兒。”世輔點點頭，大家靜了下來。世凱說：“先把眼閉住，用手塞住耳朵，若動了，就不讓你當瞎兒?！笔垒o果真閉住眼，照他說的去做。世凱朝其他幾個孩子一使眼色，大家都跑了，只剩下世輔站在那里，還嘿嘿地自個兒笑著。

一旁看的幾個女仆，一個說道：“真是十八的沒有二十的刁刁：有心計?！“??！绷硪粋€笑著反駁：“哪里，世凱就比他兩個哥精明?！?/p>

當晚，月亮像一只大銅盆，黃澄澄地掛在東樓的頂上。袁宅里放了河南項城袁世凱家北樓炮，燒了紙，一家人便圍在桌邊吃湯圓兒。今兒個是正月十五，袁宅里避諱說“元宵”，喂牛的王大傻子因為說了一句“元宵節(jié)牛該喂啥”，著實挨了幾鞭，不是看他人老實為袁家干了多年活計，一定要攆走他的。

吃罷飯，后院里要唱戲，家人已坐整齊，鑼鼓一敲，眼看著開演了，袁保慶的妻子牛氏牽著世凱的手才來。幾個人打著招呼，給她讓正座兒，她道著謝，連稱“不敢當”。世凱已經(jīng)過繼給袁保慶了。牛氏生過兩個兒子，都沒有成人。袁保慶又納了王氏、陳氏，生的都是女孩兒。經(jīng)袁重三說合，袁保慶收世凱為嗣子，磕了頭，袁世凱就喊胞叔為“大爺”，喊牛氏為“娘”，喊王氏、陳氏為“嬸子”?！按鬆敗本褪恰案赣H”，項城一帶，孩子嬌嫩，不喊爹，而喊“大爺”,和祖父有區(qū)別。

隨著一陣密集的鑼鼓響起，老少們聚集整齊，在幾十盞明亮的油燈照耀下，一群伶人粉墨登場。戲開演了，演的是《西廂記》。家中平時常演這幾出戲，有許多戲文，孩子們都能隨著唱起來。世凱問牛氏：“那張生為何不娶鶯鶯，還要紅娘來回捎個話兒？”牛氏說：“那張生要中了狀元，才光彩，鶯鶯的娘才叫他來娶?！笔绖P說：“哎呀，他叫人把匪都嚇退了，卻不敢把鶯鶯搶走嗎？真是，磨磨蹭蹭，不是個英雄。”不一會兒，他便停了嘴，將圓乎乎的腦袋歪在牛氏懷里，睡著了。牛氏對王氏她們說：“看，這孩子，他真是好淘氣?！?/p>

一折演完后，要換戲了，演的是《穆桂英掛帥》，熱鬧的鑼鼓把世凱又驚醒過來。看了一會兒，世凱又問牛氏：“楊宗保呢？讓老婆打仗，太沒本事了。”牛氏說：“穆桂英才能打勝仗，救得大宋哩?！笔绖P說：“救得了大宋，大宋不就是楊家的了嗎？”牛氏向周圍掃了一眼，悄悄說道：“小孩子家可不要胡說！忠臣都要保朝廷的。”世凱說：“皇帝從哪兒來的？都能當?shù)陌桑　迸Ｊ衔孀∈绖P的嘴。世凱一犟，掙脫了牛氏，跑了出去。

袁寨外面的野地里，鄰村之間，一群孩子正吵鬧著，這是在“罵燈”。

“罵燈”是一種趣罵，兩個村的孩子在比誰罵得巧，罵得花樣多。通常每年的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夜晚都有，正月十五是高潮。兩個村的孩子都挑著燈籠，中間拉開一段距離，相互罵，若是出口成章，用高聲喊唱的歌來罵，才算得上最好。有時罵急了，兩村的孩子就要打架，打了之后誰也不能記仇。袁世凱趕來的時候，袁寨的孩子們都準備停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