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側耳細聽，原來那個戴紅兜肚的少年，正罵自己呢！

放牛的娃兒見車窗里的少年沒動靜，勁頭更足，又唱了起來：

嘎子短咧，

嘎子長哎——

嘎子伸到你嘴上！

灌你一嘴雄黃酒，

看你回家咋見娘呀。

稍停，那少年見車內(nèi)人沒有動靜，又放聲唱道：

嘎子長咧，

嘎子短哎——

我罵你咧你不還哎。

蛤蟆長蟲過生活，

你是野長的悶頭兒漢哩喲！

袁世凱從沒聽過這么細嫩、甜美的嗓音，把手伸出來，使勁地朝放牛娃兒擺著。其他的放牛娃兒看見，聚攏過來，一齊扯起嗓子唱道：

啰啰哩嗆來啊，

明又亮咧，

你是阿妹呀，

我是郎哎！

水葫蘆開花兒那個呀——

把兒在下喲，

你在下邊我在上！

我問你幾時嫁給我，

你家的馬桶可停當？

鶯兒飛咧，

花兒黃唉，

你是草雞，

我是鳳凰！

袁世凱看車子離他們越來越遠，越想越氣惱。他吸了一口氣，鼓起肚子，朝他們大喊了一聲：“小蠻兒，我操你家的小妹妹——”

放牛娃兒們嬉笑了，一點兒惱怒也沒有。

袁世凱很奇怪，這種罵法，在河南老家是最嚴重的，人急了會與他人拼命，而他們卻很高興。這真是怪。

袁保慶和牛氏被他喊醒了，問他在做什么事情。

車夫笑著接上了口，說：“少爺在和小蠻子對歌哩！”

袁世凱臉紅了，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他對袁保慶說：“大爺，江南地，沒有北方那樣高的大山，卻這樣秀氣。您說，哪一個好??？”

袁保慶笑著，把手放在他背上，讓他回車廂內(nèi)坐好，耐心地說：“人常講，能往南挪一磚，不往北挪一線。江南水多天暖，得天地靈性，風景好，人都愿意往南去?。】墒牵灿胁煌?。做官兒的人都想往北邊去，都想到京都去做更大的官兒?！?/p>

袁世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接著問道：“大爺，您到揚州去過嗎？揚州城美不美？有濟南的柳樹多嗎？家家戶戶有那樣好的泉水嗎？”

袁保慶笑起來：“真是個孩子?。∫幌伦訂栠@么多。揚州是個好地方，雖沒有濟南那樣的柳樹和泉水，卻也是個花花世界，是江淮的要沖??！這個地方原是一片荒蕪，一眼望不盡的雜草。是中原人氏，從西北來到這大東南，著力開發(fā)，江南才漸勝于中原的。咱們項城，過去不知為何就叫過揚州啊！”

袁世凱問：“那江南的人，果真都是咱中原人的后代嗎？”

袁保慶說：“多數(shù)是吧。人在家是條蟲，出得門來，才會成龍、成鳳。戀家、守家的人，是不會干出大事的。”

袁世凱說：“大爺，我懂了，人若戀家守舊，就像那騾馬一樣，光知道在土路上行走，在田地里拉犁耙地。若不能奔跑著打仗，去馳騁天下，就不會成就大事業(yè)。該是這個道理吧？”

袁保慶說：“對，就是這樣的道理。不要戀家，也不要戀舊，更不要戀色。到了揚州，眼不要太眷戀鮮花的艷麗，要牢記自己應該有大志向。這兒比北方更為繁華，是個人文薈萃的地方啊！揚州這里曾叫江都，也叫廣陵。大漢朝的時候，這里是吳王濞的故都，叫吳城。隋煬帝在這兒建樓臺游幸地，開了邗江，一直往北方接連著汴京。歷史上有多少人在這里干出了名堂，又有多少人在這里毀了自己的前程。孩子，越是榮華富貴之地，少年人越不能在這里久住。這是富商的天下，他們一個個整天泡在街面上的茶館里，縱情于酒色之中。唉！孩子呀，到了揚州，我一定要想法給你請一個飽學的先生。你要刻苦讀書，爭取早日高中功名。萬般皆下品，唯有這樣，才不負光宗耀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