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白的先生在官宦子弟中到處對人講，說袁世凱朽木不可雕，長了一身爛瘡。袁世凱聽罷，尋了幾次，發(fā)誓非親手將他斬成碎塊不可，嚇得白先生遠遠地逃離去。

世敦、世廉勸他安下心來讀書，他瞥都不瞥。勸得急了，他一本正經(jīng)地問他們兄弟二人：“我問你們，你們見過大海，玩兒過大炮，坐過大輪船嗎？”

世敦、世廉搖搖頭。

“哼！”他背起雙手，仰起頭，看父親房中沒有動靜，更瞧不起這兩位兄長，慢條斯理地說，“我實在懶得理你們鄉(xiāng)下人。同你們講道理，你們能懂嗎？”

“噢，呵呵——”袁世敦走近他，將聲音拉得像鄉(xiāng)間的綆繩一樣，又粗、又硬、又長，貼近了他的臉，壓低了聲音，說，“凱兒，我們確實是鄉(xiāng)下人。請問，你這位先生，家在哪里?。繎┱堎n教，愚兄不才，實在不明白?！?/p>

“我、我……”

袁世凱支吾著，臉通紅。他知道，這是學(xué)人的腔調(diào)，才弄出這樣的尷尬。

“呸！”袁世廉在一旁狠狠地吐了一口。

袁世敦瞪大了雙眼，逼視著袁世凱，接著扭轉(zhuǎn)身去，搖頭晃腦地說：“城里人真了不起??！他們整日吃香的、喝辣的，夜夜笙歌宴舞，連一粒糧食都不嘗。他們哪里是人？他們都是神仙呀！可是，這城里人他生來就是在城里嗎？他不知道老家啊！一個人光想著花花世界，不知道祖宗和老家，我看，這人，這城里人比鄉(xiāng)下人也強不到哪里去——他是一個風箏，紙糊的，算是一個東西，也只是一個東西吧。”

袁世凱翻了翻眼，想說什么，又閉住了嘴。自從錢先生故去，袁保慶對袁世凱放任了許多。兩個哥哥當然依著他，不敢同他較勁。這次實在是他們?nèi)虩o可忍。

袁世凱轉(zhuǎn)而又趾高氣揚起來，仰望了天空，依舊異常傲慢地說：“怎么？人各有志，豈能強求？我告訴你們說，讀書，為人捉筆，人生能有多大出息？大不了得幾個賞錢，分兩杯酒吃。古來又有幾個人讀書做成了大事？看那李白、杜甫，破筆爛紙，寫的都是不得意、不得志；再看那唐太宗、元世祖，他們可曾研墨染筆以度人生？可惡這姓白的先生，天天讓我們背來背去，全不懂天下是槍刀砍殺出來的，差點兒誤了我們兄弟的前程。你們竟還學(xué)他那樣來糟蹋我！看看你們自己吧，年紀小小的，呆如木雞，整日讀書，都讀懂了什么？能寫些什么？看你們那模樣，腰彎得像那干臭的河蝦，還要來教訓(xùn)我！我說錯了又怎么？你們配得上對我指手畫腳嗎？我告訴你們，這鄉(xiāng)下人就是不如城里人。我就是這樣講，你們又能怎樣？你們是什么東西?！?/p>

看兩個哥哥不出聲，他更起勁地說著：“你們知道，他們英國人用鴉片來毒害我們，掠走我們銀兩千千萬萬。他們憑什么？這個道理你們讀得出來嗎？破爛文章，能造出槍炮和大兵艦嗎？古書，皆屬于古人，要讀，你們只管去讀！袁慰亭我愛的是做英雄?！?/p>

說罷，他如醉漢般，搖頭晃腦地走出去，又去秦淮河畔看風景。

兩個哥哥氣得頭疼，不知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