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山的櫻花一落盡,轉(zhuǎn)眼滿樹蔥綠,密密層層的見不著初冒的櫻花子,想春日漫到這時節(jié)真叫人無奈,盡管杜鵑再紅煞去,也懶怠多瞧一眼。春氣如水,浸透每一根細草、每一寸土兒,聞得出大地已熟爛得無邊無際,我卻只愛初春的隱約綿邈,草兒半濕半干的,像潑到天邊涯角余剩得的半盆春水;“人意爛漫,只向桃花開二分”是嘉儀的句子,我就想不完這“二分”,近日里不想散步看花,也為的春已不止二分了。
昨傍晚古儀上山來,我領(lǐng)他四處走走,路過人家后院一棵櫻花樹,櫻花子累累,茂密得不可思議,我攀手即摘,高處夠不到的請古儀跳著摘;摘來的幾束捧在手心里,就只想全部帶給你,因為你就像這櫻子的爛漫無禁忌。
一路拎著花兒走,話里也不住地叫起你名,好似你就在我手心里,你就是那紅醞醞的櫻花子。古儀也說起你來,我更是想著你看了這果兒會如何驚喜,我又請他一定帶到你手上,不可分給他人去,他說我偏心,我還想整棵櫻花都搬到你跟前,要你也看看春這番奢侈的潑灑。
有預(yù)感你會來信,果真在這歇筆處來了你信,又是那么小小方方的水藍信封,里邊幾句話又曾是我想你或者會這么寫的,好像我真道盡你的心思了。我自己摘了三顆櫻花子留著玩,時而比比衣前當胸花,你便是那三顆櫻花子的與我這般近。
你長長的頭發(fā),長長的身子,也似你長長的思路所浣出來的不盡的文章;你的眼睛時而腫起包包,我每按著你眼就摸得出那顆小小的粒子來,那隱隱的顆粒也如這櫻花子的楚楚可憐。
清明那天偕你去看牛,兩排牛媽媽蹲下身子來有城墻高,我們在夾道間喂牧草,日色傾得一地斑斑駁駁,牧草的野膻味湮得滿屋子都清明粗獷起來;見你閃閃跳跳躲著牛媽媽的長舌舔你裙角,我便假想我們是走在李白的《蜀道》中,而牛媽媽們“嘩啦嘩啦”的黃泉瀑布,我又想象是三峽的江水滾滾東向流,流出了圓觀和尚的“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fēng)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故事來。聽你亮著大眼睛對牛說“牛啊,牛、牛牛”,我忽然奇怪自己竟從來都不曾叫過它們。你每次和單單說著“天語”,我就會覺得單單真不是狗了,它聽得懂你話,你又和它有那么多話可說,至少單單來世不再會是狗了。
古儀帶給你櫻花子時,猜你一定先剝下一顆吃吃,對不?我那三顆今晨發(fā)覺有一顆被蟲子咬了一大口,我想那蟲兒一定酸透牙床,幾天要吃不進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