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四年不見,阿昭今可不是當(dāng)年的羞澀小女子了。她長手長腳的,一臉的凈笑端美,比我黑,也比我老大似的,而且比我會(huì)爬坡。我總要在她面前賣小,央她買這買那的,故意撒嬌。一趟北宜公路上,她手里盡是拿著綠油精、養(yǎng)樂多、票根、我的外套、淡水炒蝦;我完全是小孩的淘氣,灑了她一裙子“健健美”她也不生氣,只管用手帕子擦,哄著我幸福得想叫她一聲媽媽。誰曉得,我們才是一塊兒讀過三年初中來的,闊別九年,一樣還是姊妹淘的親昵。她常愛指著我的頭頂心說:“你呀,你這孩子,就是這個(gè)樣,長不大!”我就又故意賣乖,讓她更疼我一番,偏偏我要淘氣只會(huì)對(duì)著她,別人跟前我就不敢,甚至還要稱大做大的。阿昭大約也知道,總是讓我,憨憨地任我使性子,沒脾氣得像她的名字一般寬寬癟癟沒個(gè)收拾,我卻花俏得很,常拿字逗她,有時(shí)還用紅筆寫信給她,她也不在意。這回到了她住處,她一樣姊姊般地待我,看著她如荷花兒的喜氣,早猜出端倪來了,阿昭只羞羞地漫應(yīng)著,我央她帶我去看“荷葉”,她倒也直爽得很,說:“他就住這附近,我們現(xiàn)就去他那兒吃綠豆湯,昨天煮了一大鍋沒消完?!蔽姨匾庹氯梗沧套痰馗タ窗⒄训摹昂扇~”。
戀愛中的人是玲瓏剔透得自覺到自己置身在萬般柔情里,如花的顫巍巍立于晨風(fēng)中,堪不住一絲絲雨水的搖撼,生命正滿溢得隨時(shí)要泛濫開來。我一旁看阿昭有意無意地牽動(dòng)那男孩的袖口,和他說話的語氣,比我和她說了十年話還要貼己,我真是驚動(dòng),想要撩撩她再淘氣一回,竟在她一臉端然下縮了回來,戀愛真真是最祥和的修行了。
我們到時(shí)已經(jīng)午后四點(diǎn)了,那“荷葉”也正來了一位訪客,四人素昧平生,可也聊了半天閑話,突然那兩個(gè)“荷葉”提議去劃船,竟也不管天色,一眨眼直咋呼到碧潭來。年輕就有這等本事,沒有家累,任時(shí)任地都可以橫行無阻,想當(dāng)年草莽英雄不也這樣嗎?劉邦當(dāng)亭長時(shí),帶著一伙兒人往驪山做工,途中劉邦和他們說:“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苯Y(jié)果有十多人愿意跟從,是不計(jì)較后果地跟從他。那種果決,也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shí)各自飛”的毫不遲疑,又似古今多少蕩子在生死邊際上義無反顧,而年輕本身就有這份明澈的自覺和揮灑。我?guī)е瘔?、瀟灑、淘氣的好情懷來到潭邊,一撩著水,看著西邊驟雨初開的天色,就癡癲起來。我和另一個(gè)“荷葉”同船,也不甚熟稔,卻大說起瘋話,那“荷葉”盡是笑著大嘴巴看我。他不解的,我可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只有這樣子“神經(jīng)”才對(duì)得起這樣的天氣,平常我是乖乖的、斯文的,這會(huì)兒卻要豁出去了,像這潭清水的要往山山谷谷去的,絕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