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言:在政治、良知與美感之間(3)

江湖有酒 廟堂有夢 作者:謝青桐


但是,我們又不能不看到,老莊和佛禪對中國知識人的人格影響是巨大的,也是深遠的,甚至是決定性的。儒道釋的心理互補機制,是成就中國知識人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的關(guān)鍵機制,也是被迫選擇隱退或者主動尋求隱逸的中國士人風骨的哲學淵源和美學基礎(chǔ),它給多情重義的中國士人帶來的是身心的解放、生命情調(diào)的舒展和文藝審美的風流。

宦海浮沉中,老莊、佛禪對士人的精神助益至關(guān)重要。他們常常能于山水的靜默觀照中獲得清靜圓融的體悟,山河大地無非自然,溪聲浪語無非佛法。生死枯榮,月圓月缺,法輪常轉(zhuǎn),豈分晝夜。希望、亢奮、凄冷和踟躕,長時間的交替更換,如環(huán)無端,不知所終,也促使他們?nèi)ヮI(lǐng)悟宇宙人生的真相,去探索在紛擾爭斗的社會關(guān)系之外個體生命存在的目的、意義、價值。這時儒家“以天下為己任”的思想已與知識人的現(xiàn)狀經(jīng)歷形成巨大反差,他們所效忠的朝廷和君王一次又一次把他們拋向痛苦的深淵。政治、功名、富貴只是一場幻夢,他們只有拿莊禪哲學來慰撫自己受傷的心性。

在中國知識人性情體系的第二個層面中,現(xiàn)實功利升華為政治悲情和文藝審美,向外擴散的政治作用力轉(zhuǎn)化為向內(nèi)聚合的生命情調(diào),性情在質(zhì)態(tài)上呈現(xiàn)為風流與風雅的人生情境。士人們領(lǐng)悟到了有限中的無限,感受到了現(xiàn)實、現(xiàn)世、現(xiàn)象背后的孤獨、無常、虛妄與荒誕。這種悲劇哲學精神在他們的詩文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對儒家的功利實現(xiàn)、道家的化入自然、佛家的彼岸解脫均無所待,更多的是他們否棄了生活的終極目的的審美特色。來自這些古典知識分子身心中被壓抑的強大生命力和非凡激情,轉(zhuǎn)化為審美活動中美不勝收的文章和詩行,華章璀璨,文脈深厚,一代又一代,從碑刻銘文到紙帛黃卷,隱退的文人士子們留下斑駁而綿密的文字,通過這些文字,他們究竟想退守何方呢?

“烏托邦”式的“桃花源”,晴耕雨讀的田園生活,支撐著陶淵明一生的安貧樂道與崇尚自然。他特別推崇顏回、黔婁、袁安等貧士,要像他們那樣努力保持品德節(jié)操的純潔,決不為追求高官厚祿而玷污自己。他并不是一般地鄙視出仕,而是不肯同流合污。他也考慮貧富的問題,安貧和求富在他心中常發(fā)生矛盾,但他能用“道”來平衡,“貧富常交戰(zhàn),道勝無戚顏”,而那些安貧樂道的古賢人,也就成為他的榜樣。他借著“自然”的哲學躲開了人在社會中的自由這個根本問題。他在泯去后天世俗熏染后以求返歸一個“真我”,在他構(gòu)造的“桃花源”中實現(xiàn)一種藝術(shù)化的人生。

蘇軾的《前赤壁賦》開篇展現(xiàn)的是一幅逍遙游樂圖:清風明月,助人雅興,舉酒頌歌,憑虛御風,宛若仙人。這與莊子《逍遙游》中所展現(xiàn)的場景頗為相似。這種情景讓人覺得心境安閑,物我和諧,與道家“虛靜”理念相吻合。蘇軾面對逆境,以道家的無為思想特別是莊子的《齊物論》涵養(yǎng)心靈,他用超然的智者心態(tài),運用道家的自然觀、宇宙觀進行自我寬慰:“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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