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哥去醫(yī)院看望母親時,她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容樂觀了。那一年,我經常往返于北京和蘭州之間,有時候一個月要跑四五次,哪怕只有一兩天的時間,我也會回蘭州一趟,只是為了多陪陪母親??紤]到北京的醫(yī)療水平,我決定讓母親來北京的大醫(yī)院做一下全面檢查。在大哥的勸說下,母親終于同意由兩位姐姐陪著來北京住一段時間。為了讓母親在旅途中更舒服些,我特地買了頭等艙的機票。母親16 歲就和父親在一起,追隨父親來到蘭州之后,除了回過兩次老家,去過一次徐州以外,就再也沒走出過蘭州。我小時候,父親每次坐飛機去北京演出,母親都會特別羨慕,總是有意無意地打探著:“坐飛機啥感覺?暈不暈?北京可好吧?天安門廣場是不是可大?”
我以為母親第一次坐飛機一定會特別驚奇,可是她沒有,她還是像往常一樣淡定。我把母親攙上去之后,指著我們的位置說:“媽,您坐這兒。”她回頭看了看:“咱們還坐前邊?你姐她們呢?”我解釋道:“咱們買的是頭等艙的票,她們在經濟艙。”她從沒聽過這種說法,問道:“啥叫頭等艙?啥叫經濟艙?”“頭等艙比經濟艙座位大,舒服,等起飛之后,吃的飯也好一些。”
母親接著問:“為啥還要分出等級來?”我說:“咱這個座位貴一些。”“那不公平。”
在母親心里,人是不應該有三六九等的,尤其不應該以財富作為劃分標準。我曾經說過一句話,即便一個人滿腹經綸,也不見得他真有文化。母親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在我的心中,她絕對是位有素養(yǎng)、有文化的人。母親一生幾乎都在與貧窮斗爭,但她從未視金錢為至上。丈夫的幸福,兒女們的善良誠實,是她持家的根本。我曾經因為半路撿了一個空雪花膏的瓶子,就被母親給予了一頓揍,“撿來的東西也不是自己的”,這句話成了我人生的警句。
母親的性格本是豁達開朗的,但是拮據(jù)的生活讓她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生怕一個閃失,全家的生計就毀了。部隊有自己的農場,到了深秋時節(jié)會給大家分一些菜籽油。有一回我陪母親去領油。她拿了一個玻璃瓶子,可能是因為那時候我還小,那個瓶子特別大。回來的路上,母親小心翼翼地拿著它,不敢讓我碰。一路上我們有說有笑,我還幻想著這下終于可以開“葷”了。誰知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瓶底忽然掉了,油全部灑在了馬路上。我在一旁呆呆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母親手里還握著掉了底的瓶子,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呆滯了大概一秒鐘,母親趕緊把瓶子倒置了起來,并迅速撕開了自己的棉衣,掏出里面的棉花就往地上蘸,再把蘸到的油擠到破碎的半個瓶子里,直到一滴油也吸不上來,她才倒端著瓶子,如履薄冰一般回了家。把剩下的油放在火上燒開,又等它慢慢地沉淀,上面的那層油又支撐著全家吃了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