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思想的旅行者

不安之書 作者:費爾南多·佩索阿


在春天清晨的薄霧中,商業(yè)區(qū)昏昏沉沉地醒來,太陽搖搖晃晃地升起。在微冷的空氣中有種平靜的喜悅,一種不是微風(fēng)的風(fēng)柔和地吹著,寒冷已過,但生活還是微微打了個冷戰(zhàn)——不是因為殘存的那點涼意,而是因為有關(guān)寒冷的記憶;不是因為今天的天氣,而是因為與即將到來的夏天的對比。

商店尚未開始營業(yè),只有咖啡廳和日間酒吧開了,但這種靜寂不是周末那種懶散——就只是靜寂。一束金光穿過夜晚的空氣,穿過正在消散的薄霧,藍色變得有點紅。街上開始出現(xiàn)星星點點的活動跡象,行人一個個的站著,看起來異常清晰,模糊地身影上面可以看到少數(shù)幾扇開著的窗戶里在忙碌。叮叮當作響的纜車順著它們半空中有限的黃線循規(guī)蹈矩地行進。漸漸地,街道開始退去荒涼的跡象。

我沒有思想沒有感情的到處游蕩,只是在感受周圍的印象。我起床很早,毫無準備地走到街上。我像做白日夢一樣觀察。我像陷入沉思一樣看。一股柔和的情感荒謬地在我心中升騰而起。好像外面消散的霧滲入了我的內(nèi)心。

我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無意地思考自己的生活。我沒注意到,但一直都在這樣做。我認為我已經(jīng)不能再悠閑地散步,而成為一個特定景象的反射體,成為一面空白的顯示屏,上面透射著物體,顏色,和光,卻不是影子。但其實不知不覺中,我已經(jīng)不僅僅如此。我還是自己自我否定的靈魂,甚至我抽象的觀察也是否定。

薄霧逐漸消失,空氣變得模糊,充滿一種慘白的光,好像將薄霧包含了進去一樣。我突然意識到此時比有更多人存在時更加嘈雜?,F(xiàn)在更多的行人腳步慢了下來。然后,在每個人漸緩的匆忙中,活潑的賣魚婦邁著輕快的步伐映入眼簾,面包師頂著他們奇大無比的面包籃搖搖晃晃地走來,里面的面包顏色比面包種類還多。面包師放置不平的奶罐碰得叮叮當作響,像荒謬的空心鍵。警察一動不動地站在路口,像是文明對即將到來的一天清一色的否定。

此刻,我與這景象唯一的聯(lián)系是視覺,能看到這些,我是多么喜歡呀——用一個剛到達生活表面的成年旅行者的角度去看待這一切。不需要從一出生就要學(xué)著將這些事物貼上預(yù)定的標簽意義,能看到它們自然的自我表達,不用在意那些強加在它們身上的意義,能認識這個賣魚婦真實的人性,不用在意她被稱作一個賣魚婦的事實,更不用在意我對她的了解——這個人存在并且賣魚。能像上帝一樣看待警察。能第一次注意到所有的事物,不是對生活的玄秘的預(yù)示,而是現(xiàn)實的直接表現(xiàn)。

鐘聲或是一個大鐘表敲響了,我沒有計數(shù),知道一定是八點鐘。我從自我醒來,是因為陳腐的計時方法,這時社會強加于連續(xù)不斷的時間的修道院,是包含抽象的邊界,是圍繞未知的界限。我看到空中完全散去的薄霧(只有一抹類似的藍色固執(zhí)地停留在藍色中)

其實滲入了我的靈魂,并以同樣的方式滲入了解除我靈魂的事物深處。我看不到我所看到的景象。我的眼睛能看到,但我是盲目的。我開始用陳腐的知識看待一切。我看到的不再是現(xiàn)實,而是生活。

……是的,我屬于也屬于我的生活;不再是只屬于上帝或自己的現(xiàn)實,這種現(xiàn)實里沒有玄秘,沒有事實,這種現(xiàn)實——因為它是真實的,或假裝是真實的——始終存在某個地方,剝離了世俗和永恒,只是一個絕對的形象,這是靈魂的外化。

我轉(zhuǎn)身慢慢離開,步伐比預(yù)想得快,回到我租賃的房門前面。但是我沒進去,我猶豫了一下,繼續(xù)走去,菲蓋拉廣場上擺著五顏六色的小商品,熙熙攘攘地擠著很多顧客,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慢慢地前行,毫無生機,我的視覺已經(jīng)不再屬于我,它不再是任何東西:僅僅是一個人類動物的視覺,這個人類動物不可避免地繼承了希臘文化,羅馬秩序,基督教義和其他所有的假象,形成了我感覺并感知的文明。

活著的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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