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人們都把“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看作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光。然而,身處其境的郁達夫竟無絲毫幸福的感覺,甚至還有點茫然。
一旦想到今后將與這個“荊釵裙布貌頗不揚”,僅“吐屬風流”的鄉(xiāng)下女子度過一生,他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未來究竟是個什么樣子的,他是連想也不敢想的。
年邁的母親,大概也看出了郁達夫的心事,無可奈何地規(guī)勸他要正視現(xiàn)實,不可有別的非分之想。
是啊,家中既沒有恒產(chǎn),又沒有恒業(yè),大戶人家的女兒能嫁到這里來,也應該算是一種福分,一種造化。如果再想入非非,真?zhèn)€是情理難容。母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更何況,母親已老矣,也需要人照護了。
想到這里,郁達夫有點慚愧,悄悄地點上一支蠟燭,揭開妻子的“紅蓋頭”。
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妮娜》卷頭語中有句話說得很好:“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孫荃和郁達夫的婚姻也是如此。
新婚之夜本來應是充滿激情,歡樂無比的,而對郁達夫和孫荃來說,卻有點兒不應該有的悲哀——身患瘧疾的孫荃,乍寒乍冷,渾身酸疼無力。
臉上無血色,自然也就無光彩可言,渾身酸軟無力,哪里還有什么豪放奔騰的熱情。再加上鄉(xiāng)下女子的羞澀矜持,這新婚之夜,與平常一樣——波瀾不驚,悄無聲息地隨著雄雞的啼鳴,迎來新的一天。
其中唯一值得紀念的有意義活動,是孫荃將一枚滿帶著深情和厚意的鉆石戒指,作為“信物”送給郁達夫。
也許是新婚燕爾的緣故吧,又加之孫荃的柔順體貼,郁達夫也過了幾天快樂的日子。
夢來啼笑醒來羞,紅似相思綠似愁。
中酒情懷春作惡,落花庭院月如鉤。
妙年碧玉瓜初破,子夜銅屏影欲流。
懶卷珠簾聽燕語,泥他風度太溫柔。
豆蔻花開碧樹枝,可憐春淺費相思。
柳梢月暗猜來約,籠里雞鳴是去時。
錦樣文章懷宋玉,夢中鸞鳳惱西施。
明知此樂人人有,總覺兒家事最奇。
名為《無題》的這兩首詩寫得異常輕快明麗,婀娜多姿,寥寥幾筆便將一幅新婚燕爾的“歡愉”圖給勾勒了出來,有情有景,情景交融。既有讓人賞心悅目、流連忘返之感,又有使人浮想聯(lián)翩、韻味深長之意。
“妙年碧玉瓜初破,子夜銅屏影欲流”之句,很顯然是對孫荃守貞如玉,用情專一精神的高度贊美。
既然能以詩的形式來謳歌贊譽新婚妻子的高尚情操和美好心靈,那么,也就足以說明這時的郁達夫?qū)O荃已不是那么排斥,甚至還可以說已開始產(chǎn)生好感。
心里有了好感,自然就會喜形于色,表現(xiàn)在行動上則是百般的溫存,萬種的風情。
“懶卷珠簾聽燕語”是說詩人新婚夜苦愁夜短怕天明,唯恐喃喃的燕語驚醒他們的青春美夢。
“泥他風度太溫柔”一句,明的是嗔怪新婚妻子孫荃溫柔有余,激情浪漫不足,實則是貶中有褒,小家碧玉、傳統(tǒng)女性的美德躍然而出。
與第一首的含蓄委婉不同,《無題》第二首,則是赤裸裸地表現(xiàn)出了新婚大喜日子里的“色”和“情”,“欲”和“靈”。然而,并沒有給人以庸俗和肉麻之感。
從《無題》所表達的情感和深遠意境里,似乎透露給了這樣一個信息。寫作此詩時,郁達夫?qū)ψ约夯榍盎楹蟮乃魉鶠樵羞^認真的反思,并有所醒悟,同時也不乏內(nèi)疚和歉意。
孫荃與郁達夫結(jié)婚時,明明白白的是處女之身,而自己卻早已將“童貞”獻給了日本的賣笑女郎;再者,孫荃未來郁家時,已是俯首帖耳,一切唯命是從,而自己則霸氣十足,條件苛刻。
想到此,郁達夫自覺太過分了。在《蔦蘿行》中他對自己的行為曾有過“懺悔”。
我十七歲去國之后,一直的在無情的異國蟄住了八年。這八年中間就是暑假寒假也不回國來的原因,你知道么?我八年間不回國來的事實,就是我對舊式的,父母主張的婚約的反抗呀!這原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作孽者是你的父母和我的母親。但我在這七八年之中,不該默默的無所表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