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真實,人類的良心 ——《虎賁獨立師——國民革命軍第102師抗戰(zhàn)紀實》
何光滬
我的母親是貴州省獨山縣人,1935年到貴陽上女子師范學校, 1938年到抗戰(zhàn)時期的首都——“陪都”重慶,參加同本書提到的“婦女戰(zhàn)地服務團”有關的“婦女慰勞總會”工作, 再也沒有回過家鄉(xiāng)。我的父親的家鄉(xiāng),是與湄潭縣毗鄰的鳳崗縣一個小村莊,他在上貴陽高中時,與我母親在抗戰(zhàn)宣傳活動中結識,以后一起到重慶并結婚,也沒有回過家鄉(xiāng)。
我早就知道,獨山是抗戰(zhàn)時期日本侵略軍深入西南內地的“最后一站”,也是中國腹地的“大后方最前沿”;我也早就知道,我的岳父的母校浙江大學,在抗戰(zhàn)時期被迫內遷的駐地,就是現(xiàn)在遵義市管轄的湄潭縣。
但是,我這個家世同抗戰(zhàn)有關的貴州人,同千千萬萬家世同抗戰(zhàn)有關的貴州人一樣,同今天絕大多數(shù)的貴州人和中國人一樣(在全中國,有幾個人的家世同抗日戰(zhàn)爭、國共內戰(zhàn)、“文化大革命”等等是無關的呢?)活了幾十年,卻不知道當年貴州平均不到三戶人家,就有一戶為抗戰(zhàn)而獻出了子弟上戰(zhàn)場;卻不知道光是一個黔軍第二師(即國民革命軍第102師)就陣亡上萬人!今天的中國人,幾乎全都知道遵義會議會址,但是也幾乎都不知道,那個會址即那幢房子的主人,就是轉戰(zhàn)東西南北,在淞滬會戰(zhàn)、徐州會戰(zhàn)、武漢會戰(zhàn)、長沙會戰(zhàn)等抗戰(zhàn)所有重大戰(zhàn)役中出生入死的第102師師長;更不知道這位抗戰(zhàn)英雄中的貴州英雄的名字,因為他的名字被長期屏蔽,甚至他帶領的數(shù)以萬計抗戰(zhàn)英烈的紀念碑(貴陽人都知道的地名“紀念塔”的來歷)也被拆毀,至今沒有恢復!
中國抗戰(zhàn)八年,數(shù)以萬計、數(shù)以十萬計、數(shù)以百萬計的抗日英烈為國捐軀,卻僅僅因為國共內戰(zhàn),他們曾經屬于的一方失敗了,他們的名字和事跡就被長期屏蔽,甚至那本來就很少的紀念他們的標記,也被從中國大地上無情地抹掉!
不但令人悲憤,而且令人恐怖的是:由于見不到這類標記,也無法查找他們的名字,無數(shù)的國人,實際上真的遺忘了他們!
當遺忘制造術成功的時候,良心泯滅術也就成功了。
謝謝我那88歲的老岳父給我寫出“102師師長柏輝章”的名字,謝謝我那63歲的二哥幫我查找日本佩里紀念碑“開國祭”的資料,我才得以把心頭的這個大塊壘,化作題為《貴陽的紀念塔,國人的歷史觀》的一篇小文章,發(fā)表在《貴陽文史》雜志上。
現(xiàn)在,又要感謝康振賢先生這本飽含血淚的紀實作品,感謝那名字被掩蓋的、至今還未被承認為“抗日英雄”的柏輝章師長的孫女柏梅女士的反復囑托,我才得以繼續(xù)那一篇小文章,而寫出這一篇“代序”,期能勸勉國人:在這類事情上翻然醒悟,方能告慰千千萬萬祖先的在天之靈!
在那一篇小文章中,我略述了自己在國外的幾點見聞,反襯出國人的歷史觀在好幾個方面有巨大的誤區(qū)?,F(xiàn)在,我只想說說前幾天在美國的兩點見聞,它們也折射出國人在這方面有重大的缺失,也許堪稱罪過。
一是參觀沃農山莊(Mount Vernon), 即被稱為美國“國父”之一的華盛頓的住宅和莊園。在那里,游客既能看到這個大地主餐廳客廳的精美,也能看到他手下奴隸臥室用具的粗陋——都是原樣,不“為尊者諱”。在那里,游客的腳下是沙石揚塵的小徑——在別處一個月不擦也锃亮的皮鞋,在這里一分鐘就蓋滿了塵土;耳邊是久違的公雞鳴唱和肥豬哼哼之聲——當年的雞舍里真的還養(yǎng)著雞,豬圈里真的還養(yǎng)著豬,馬廄里真還有馬和馬車,草地上真還有牛和羊在吃草!顯然,這是要讓參觀者,尤其是生活在現(xiàn)代環(huán)境中的青少年,真切地感受歷史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