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覺得背囊上落了一只大鳥。好像是只烏鴉。撲扇著翅膀,真令人厭惡。
“真不把我當活人看啊,看我怎么捉住你烤了吃掉。”他說著晃動背囊,大鳥仍沒有飛走的意思。
“嗨,你這討厭的家伙,去一邊兒去!”他扯著嗓子喊,大鳥終于飛走了。“臭烏鴉還想譏笑人,滾一邊兒去,黑貓和老鷹的雜種!”他吐了口唾沫。
月亮灑著微微紅光升起,顯得比往常大而圓,道日吉心想明日可能要下雨了。不過也難說,近年光景變化快,很多事物的規(guī)律也都變了。道日吉小的時候,母親看風雨能觀氣象變化,說:“袋子里的鹽巴發(fā)潮是要下雨的預(yù)兆,蘑菇長得少預(yù)示著冬天雪大寒冷,南風多的年頭將是大旱年?!钡廊占X得就這么坐著,很愜意,但知道還得趕路,于是起身。路邊藏起的三個袋子看來被人摸走了,月光下他們的足印朦朧可見。還應(yīng)該有幾個的,難道你們?nèi)棵吡藛幔克吡怂氖勺笥?,又沒了力氣,跪倒了。腰身要斷了一般,膝蓋也伸不直了。握繩子的手都腫了起來,不能張開手掌,著實讓他著急了一番。
老爺子確實累了。但他還是鼓勵自己說:“只有享樂死的人,而沒有累死的人。午夜之前肯定能把這些東西帶回家。休息一會兒再出發(fā)吧。你有這個力氣?!彼麛?shù)到四十,想站起來,但數(shù)到一百都沒能站起來。幾口酒喝下去,就開始打盹兒了……道日吉背著背囊進城里的時候,孩子們喊著鬧著:“整個一個垃圾山在遷徙。”他們?nèi)⌒λ?,圍著他跑來跑去,他看見自己的影子確實像他小舅子的卡車一樣大了。老爺子想炫耀自己的力氣,抖了抖肩膀正了正背囊,像搏克①手一樣大搖大擺走在街上。女人們看到了不由感嘆:“老了還這么有勁兒?。 庇袔讉€老太婆說:“年輕時,被這頭公牛折騰得整夜整夜不能入睡……”捂嘴笑之前,粉紅的牙床不由露了出來。老爺子剛想說“現(xiàn)在對付你也綽綽有余”,卻見他的老伴兒提著燒雞和茶水從遠處蹣跚而來。老兩口有說有笑地在街邊兒卸了背囊,吃起燒雞喝起涼茶時,忽然渾身打顫?!鞍パ?,你怎么不給送熱茶呢?”他埋怨著老伴兒,把剩下的半壺茶也喝掉了?!俺鲩T時還是熱的,沒想到這么快就涼了。”老伴兒滿臉歉疚的樣兒,又說,“我想著你可能會很熱,所以準備了涼水,給,洗洗臉吧,舒服一下?!彼岩煌八麧娺^來。“哎呦,哎呦……”道日吉從夢中驚醒了。原來,下起了綿綿細雨。他方才還滾燙的身子在午夜的風雨中受涼,上下頦兒打架了。道日吉想站起來,但身子沉沉的又開始入夢了。這次可不是美夢了。道日吉背著、拽著、抱著、拉著那些破爛兒,走在大街上。臟兮兮的哈巴狗跟隨著他跑來跑去,時不時要絆倒他。想踢一腳,卻踢了一個空,反而讓自己失去了平衡,差點兒倒下,急得他在嘴里嘟囔:“快滾一邊兒去!”這時撿破爛兒的幾個老頭兒冒出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吧!”唱著喊著過來后,開始搶他的東西。他喊著“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從夢里再次醒來,想起身,卻被背囊壓得沒能起來。渾身衣褲濕透了,背囊中的破爛兒也濕得更重了。道日吉從夢里、從酒醉中完全醒來,咬緊牙關(guān)發(fā)出一聲悶悶的“哼”聲,想起身,還是沒能起來,搖晃了幾下后向前撲倒了,著實吃了一把土。他已經(jīng)被垃圾壓得無法起身了。四肢抽筋,疼得要命。
或者分批搬走?要不,就那樣吧。本來有力氣一并帶回去的。一會兒就該天亮了。那些人會順著我的腳印,像見了葷腥的烏鴉一般撲過來吧?肯定會像剛才的夢里那樣,發(fā)起一個不大不小的戰(zhàn)爭。一定要離開這里……老爺子雖然心意已定,卻始終起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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