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很容易挑剔和尖刻,孫離盡量叫自己平和寬容些。但也許是一種本能,他同人見面,總是下意識地挑毛病??伤诶铋陨砩希嫣舨怀雒??;蛟S是這孩子長得清爽順眼?她這年齡的女孩,若要化妝是很愚蠢的。
李樵沒有化妝,她眉毛修長,稍稍過濃了些。如果是成年女人,她會把眉毛拔去一線。她的眼睛原本很大,可笑起來就彎成一條縫兒。
孫離暗自琢磨著她這種變化,他想弄清楚,這雙大眼睛,笑了起來,怎么會是一條縫兒呢。她埋頭喝茶的時候,孫離終于弄明白了。李樵的睫毛濃而長,眼瞼稍稍合攏,就成一道漆黑的彎兒,蓋住了眼睛。難怪她的眼睛忽大忽?。?/p>
李樵作采訪的時候,孫離也采訪了她。她在復(fù)旦大學(xué)讀的本科,北京大學(xué)讀的碩士。她說很多同學(xué)都留在北京了,可她不習(xí)慣那里的干燥,仍是回到了故鄉(xiāng)蒼市。她直說自己沒出息,年紀輕輕就熱土難離了。
她倒有種一般女孩子身上少見的氣質(zhì)。孫離突然發(fā)現(xiàn),他不敢正視李樵的眼神了。她提問的時候,他無法回避她的眼神,只好眼睜睜地望著她。不然太不禮貌。她說完話就笑起來,眼睛變作美麗的彎兒。
…………
有一年春上,孫離躲在外地寫小說,收到李樵短信:孫老師在家嗎?想約你喝茶。
孫離看著短信,心想,李樵除了采訪,從來不聯(lián)系我的呀!
他回短信:我在外地,幾天后回來。
李樵回道:回來后告訴我吧。
孫離沒等上幾天,第二天就回來了。他提前結(jié)束在外面的寫作,不知道小姑娘約他有什么事。
喝茶的地點是李樵定的,時間在晚上八點半。孫離整個白天都心神不定,盼著晚上八點半早點到來。他吃過晚飯就出門了,趕到喝茶的地方還很早。
他停車的時候,心上莫名地打鼓。他摸著自己胸膛,笑自己四十多歲的人了,居然還怕見小姑娘?李樵又不是陌生人!
茶館在一條僻靜的街巷,叫紫亭。他到的時候,李樵還在路上。他發(fā)了短信去:我坐在東邊靠窗的包廂,你慢慢來,不著急。
他沒有先點茶,只喝著白開水,不停地長長舒氣。
“李樵到來之前,一定要讓自己平息下來?!彼蛋祰诟雷约骸?/p>
聽到輕輕的敲門聲,他來不及應(yīng)聲,門就拉開了。李樵站在門口,笑吟吟的。她穿著咖啡色羊絨外套,圍著大紅的圍巾。
孫離站起來,調(diào)侃道:“很漂亮!可以進來了,亮相時間不要超過十秒鐘!”
李樵坐下來,取下圍巾,脫了外套,說:“我清早就這么出門的,衣服穿多了。今天早上有些冷。”
“晚飯沒回家吃嗎?”孫離接過她的外套掛到衣帽架上。
李樵笑著喘一口氣,說:“報人就是這樣,起早貪黑,廢寢忘食?!?/p>
“沒吃飯?我問問這里有沒有菜吃?!?/p>
李樵說:“我說沒有回家吃飯,也可以在外面吃呀?我是盒飯族啊!”
服務(wù)生進來點茶,孫離問:“你喜歡喝什么茶?”
“喝紅茶吧?!崩铋杂謫枌O離,“你呢?要不我就隨你?!?/p>
孫離說:“我也喝紅茶?!?/p>
服務(wù)生泡好茶出去了,孫離請李樵端了茶,自己再把茶端起來,慢慢抿了一口,說:“好久不見了。你都出門一天了,怎么看都是才梳妝過的樣子。越女新妝出鏡心??!”
李樵望著他笑,說:“孫老師你從來不夸女孩子的啊!”
“是的。見了女孩子就說你真漂亮,只是一句客氣話,我不習(xí)慣說?!睂O離也嘿嘿地笑,“李樵,早聽說你當社長了。怎么樣?好嗎?”
李樵沒有回答他的話,眉頭稍稍皺了一下,問:“你說,人和人之間,可以相互信任嗎?”
“也許是我沒有在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中生活過吧,我是愿意相信人性善的?!睂O離說,“盡管我的小說總是揭示人性的暗角,但我在生活中愿意看到明亮的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