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離才上二樓，就聽得狂暴的音樂聲。他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五，亦赤回來了。他開門進(jìn)屋，音樂更是震耳欲聾。推開亦赤的房門，見他正閉著眼睛，坐在書桌前搖頭晃腦?！奥曇粜↑c行嗎？”孫離大喊。亦赤好像沒聽見，繼續(xù)搖著腦袋。

“房子要震垮了！”孫離吼了起來。

亦赤回頭瞟了一眼，啪地關(guān)了音樂。

孫離這才輕言細(xì)語說：“亦赤，我跟你講過多少回了，鄰居都有意見。你愛聽音樂，你就自己戴耳機(jī)聽?！?/p>

亦赤不答話，隨意翻著手里的書。

孫離又問：“亦赤，你可以把詩給爸爸看看嗎？”

亦赤笑笑，說：“免了吧，我的詩你是看不懂的。”

孫離說：“別小看你爸爸，他也是個作家，名氣不大不小。”

亦赤搖著頭，看著手里的書。孫離看了看亦赤手里的書，居然是叔本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你在準(zhǔn)備高考，沒必要看這種書吧?！睂O離不忍心講亦赤看書太好高騖遠(yuǎn)，只問，“回來看見媽媽了嗎？你吃了晚飯嗎？”

亦赤說：“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大作家！”

孫離傷心地說：“亦赤，我好幾年沒聽你喊一句爸爸了?！?/p>

“不喊爸爸你也是我的爸爸呀，喊了你爸爸又如何呢？”

“兒子，你怎么變得越來越冷漠？爸爸媽媽把你看成寶貝似的，你這是怎么回事呀？”

“老大，你不是準(zhǔn)備講我是你們愛情的結(jié)晶吧？沒那么崇高！那種事兒，動物叫作交配，人類叫作做愛。做愛是你們自己做愛，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不過是你們做愛的副產(chǎn)品，說不定還是你們避孕失敗的結(jié)果?！币喑酂o所謂地笑著。

孫離聽得兩耳嗡嗡叫，氣血沖頂，朝兒子扇了一耳光。亦赤頭都沒有偏一下，臉上仍有一絲冷冷的笑意，語氣一點都沒變，說：“說對了是吧？說得你難堪了是吧？你們就是虛偽，什么無聊的事都能找出高尚的意義。”

孫離氣得胸悶，半天才說：“你真是個冷血動物??！父母從小把你帶大，哪怕養(yǎng)一條狗也養(yǎng)親了。”亦赤回頭望著孫離，目光直直地像兩根棍子捅過來，說：“你們生了我就得教養(yǎng)我，這是法律賦予你們的責(zé)任。我知道你想說要我感恩。抱歉，我對你們沒什么恩可感的。不是我自己要到這個世界來，是你們莫名其妙把我?guī)淼摹５钦埬銈兎判?，你們老了我會贍養(yǎng)你們的，我一定盡

法律義務(wù)。我會是個守法公民，但你別同我談崇高。”

聽得門鑰匙響，知道是喜子回來了。孫離過去接了喜子的包，聞得她身上有酒氣。

“亦赤呢，我做好了飯出去的。”喜子換了鞋，“你吃了飯嗎？”

孫離臉還黑著，沒有說話。

喜子就說：“怎么了？你天天在外吃飯，我問過嗎？”

孫離懶得解釋，一聲不響去書房了。喜子跟進(jìn)來，說：“寫了一篇論文，找地方發(fā)表。朋友幫忙約了人，我必須應(yīng)酬，這是沒辦法的事?！?/p>

“你教授早評了，館長的位置也沒誰搶你的，還發(fā)什么論文？”孫離本來不想說這些事。喜子說：“你隔上三年不出書試試？讀者早把你忘得干干凈凈！我們大學(xué)跟你還不同，得不斷地發(fā)表論文，不然學(xué)術(shù)分上不去，年終少拿錢是小事，學(xué)術(shù)地位就沒有保證。我一個女人，你以為我喜歡拋頭露面？”

孫離鋪開宣紙，寫了幾個字。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用寫字舒緩情緒。喜子說他的字慢慢長進(jìn)了，他自己卻從來都不滿意。書家朋友們說，你越是不滿意自己的字，就越說明你的字在進(jìn)步。他有時學(xué)著畫幾筆畫。畫是畫了好幾年，卻從未敢在外人面前動筆。

喜子在書房坐了會兒，問：“今天去學(xué)校的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