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胞們,同胞們!請安靜。你們知道日本是個什么樣的國家嗎?對,是個正在侵略我們的強盜國家。你們知道我們美麗富饒的東三省在哪里嗎?那里有千里林海,萬里雪原;那里有森林煤礦、大豆高粱,那里還有我們的爹娘??!可是,萬惡的日本帝國主義者,靠武力把我們的東三省搶占去了。殺了我們的爹娘,搶了我們的寶藏。同胞們,同胞們?。∥覀円s緊行動起來,和日本侵略者戰(zhàn)斗!我們要打回老家去、收復我們的失地啊!同胞們,現在日本侵略者又在覬覦我們的平津、察哈爾、熱河、河北了!緊跟著,他們還要蠶食我們的山東、河南。同胞們,趕快團結起來吧,保衛(wèi)長城,保衛(wèi)黃河!我們再不奮起抵抗,就要亡國滅種了!亡國滅種……”
那是一個吶喊的時代。因為所受的屈辱太深太多,不喊不足以宣泄憂國之憤,不喊不足以喚醒眾多麻木的靈魂。當那個男生喊出第一聲“同胞們”時,藺佩瑤的身心就像就被電擊了一般,血都沖到腦門上了。哦,我們是同胞。我們看上去像一盤散沙,但一聲同胞就讓我們團結在一起了。那個男生有一頭濃密的頭發(fā),打著有力的手勢,英氣逼人;每一次振臂高呼,頭發(fā)便飛揚起來,像飄發(fā)為旗的死士。他的臉稍有些長,看上去清瘦、堅毅,鼻梁很直,明亮的眸子仿佛盛滿了一個民族的憂傷;他的嗓音帶著血淚的呼喊,高亢而略微沙啞,悲憤而飽含深情。但他的國語說得多么好聽啊,平常在課堂上藺佩瑤要用國語回答老師的問題時,她總為自己濃郁的本地口音害臊。
他也是在呼喚我嗎?
忽然,一個爛柿子從人群中飛了出來,打在演講的學生的頭上,不知是鮮血還是柿子瓤順著他的臉往下淌。人群頓時騷動起來,臺下的青年學生們大喊:“有漢奸,大家把漢奸揪出來!”
這時一伙戴著瓜皮帽、身著黑色短衣、下穿青色寬襠棉褲、褲腿緊扎在腳腕處的青皮后生跳了上八仙桌,其中一個潑皮一把揪住了演講的學生,厲聲喝道:
“哪里來的倥子(注:袍哥隱語,指沒有加入袍哥幫會的人。),敢在老子們的碼頭上擺場子?”
青年學生爭辯道:“我們是在宣傳抗日,你是什么人?”
“抗個鏟鏟的日!日本人離重慶府還遠得很。你們這些身家不清的屁娃兒,想占老子們的碼頭嗦?趕緊爬遠點!”
學生們氣壞了,這些社會上的地痞流氓,愚昧又刁蠻,國家都要亡了,竟然還只想到自己的碼頭!幾個學生也跳上了桌子。雙方先是爭辯、叫罵、推搡,然后,地痞們動手了。
學生們顯然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不會打架,也不知道如何面對四川特有的袍哥幫會,他們只會喊:“不準打人!”“不準耍流氓!”“中國人不打中國人!”“打倒?jié)h奸!”演講的男生最先被打倒在地,但很快就站起來了,他的鼻血被打出來了,他仍然在嘶喊抗爭,仍然站在最前面,把自己的同學擋在身后。場面大亂,尖叫聲、哭喊聲響成一片。圍觀的民眾知道學生娃兒們惹到本地的袍哥了,膽子小的趕緊背了背籮、挑起擔子躲得遠遠的;有兩個敢于仗義執(zhí)言的農民漢子站出來勸架,說不要打這些學生娃兒們嘛,人家也是為我們的國家,但他們馬上就受到了那伙流氓的圍攻。
藺佩瑤和幾個女生本來想擠進去勸架,可場面非常混亂、到處都是擠來擠去的人。忽然一個同學喊:“我們去喊警察!”藺佩瑤反應過來了,轉身就往鎮(zhèn)公所跑。其實也就跑過一條小街,她已是氣喘吁吁、臉色通紅。鎮(zhèn)政府在一個四合院里,藺佩瑤沖進去撞見一個穿長衫的人,她拉著他就說,快快快,那邊流氓打人了。你們快去抓流氓??!那人是鎮(zhèn)公所的文書,問清了情況后一拍大腿說,敢打學生,這還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