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虛弱地站起來,扶著額頭說:“我要出去透透氣……”當時我坐在她邊上,腦子直接是處于死機狀態(tài),就算把鼠標在桌子上摩擦出火光來,我的眼珠子也不會動一下。
他們倆姐弟真的是親生的。從外殼,到內核,都是原裝原產(chǎn)。
想起透透氣,我趕緊看了看裹在被子里的Jimmy,還好,有呼吸。我正想把被子拿開,這時,顧源從房間里走出來了。他穿著一套深黑色的羊絨混蠶絲的禮服,這種有點兒發(fā)亮但是看起來又有點兒亞光的黑色布料,讓他看起來非常精神,他微微自然卷的頭發(fā)更增加了他家境優(yōu)渥的氣場。他走到客廳里,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我絲毫不覺得奇怪。我已經(jīng)淡定了。
算起來,他已經(jīng)四個月沒有和我說話了。此刻他看我的眼神,和四個月前看我的那個眼神沒有任何區(qū)別,依然充滿了冷漠、仇恨、踐踏、嘲笑、漠視,就像在看一個偷了嫖客錢包的梅毒雞。
但是我覺得這特別正常。換了是我,顧源如果因為另外一個女的把顧里甩了的話,我連看都不想看顧源。所以,顧源這幾個月來能和我相安無事地住在一個屋檐下,而沒有在我早餐的咖啡里倒漱口水,我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
他從門口的衣柜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領結,對著鏡子扎起來。他側著脖子,一半面容掩在頭頂燈光的死角暗影里。
我知道,他是要出發(fā)去宮洺生日宴會的一個提前籌備晚宴。
我看著他的背影,思緒仿佛被風吹成了長線,回到四個月前顧里生日會的場景,同樣是生日會,依然到處都是高級西裝和露肩晚禮服的背影,紅酒和香檳晃動出一派動人的紙醉金迷。
在那個奢侈而喧鬧的生日宴會上,我的生活徹底地變得與以前不同了——我說的不同,準確一點來說,是指一塌糊涂。
只是,現(xiàn)在的我,看上去很平靜,依然每天上班、工作,晚上在這個房子里和大家聊天。如果一定要用一個比喻來說明的話,就像是一個人的脖子被一雙巨人的大手,咔嚓擰斷了,但是,因為用力太大,導致腦袋轉了360度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正面——看上去,那個人的表情和樣子還是一樣的,但實際上,你明白的,她已經(jīng)徹底完蛋了。
我現(xiàn)在的安穩(wěn),我現(xiàn)在的從容,我現(xiàn)在的風平浪靜,其實就是因為我已經(jīng)徹頭徹尾地完蛋,死硬了,臭了。
但誰會相信呢?
窗外是上?;颐擅傻亩?,嶄新的外灘沐浴在蕭索的寒雨里,浩大的外灘改造工程還在不眠不休燈火通明地繼續(xù)著,很多次我路過被腳手架包圍起來的外灘時,都會透過綠色塑料網(wǎng)的破洞,看到里面裹著破舊棉襖席地而睡的工人。他們的胡子上經(jīng)常凝著一層看起來又像是灰塵,又像是白霜的東西。在明年春天到來的時候,這些工人就會從外灘徹底地消失,他們會前往另外一個需要他們的廢墟,用他們的血肉之軀,鑄造起新的長城——用來隔絕窮人的看不見的透明磚墻。當這些建筑圍墻和腳手架撤掉之后,溫暖的春風將把這個全中國最異域風情的奢靡地標,推向一個難以超越的巔峰高度,幾乎成倍擴張的沿江廣場,急劇銳減的車流,爆炸增加的游客,外灘源拔地而起的半島酒店和CHANEL最新的旗艦店都在宣告,一個新的外灘時代開始了。
而很久以前,外灘那塊寫著“上海灘最后的夢想”的巨大廣告牌,此刻已經(jīng)轟然倒下。更加嶄新的廣告牌仿佛出鞘的寶劍一樣矗立在江邊。嶄新的廣告語在十幾盞巨大的探照燈下顯得勾魂奪魄,盡管它背后還未完工的樓盤漆黑陰冷,毫無生氣,看起來如同一座幽暗的塚。
——你想收藏別人忌妒的目光么?我們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