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復(fù)一日地靠在玻璃窗前發(fā)傻,有時候流眼淚,有時候沒有,但眼睛里總是像撒了鐵沙一樣刺痛,我時不時地還覺得時間停留在簡溪回來的那天,只不過那天他回來并不是為了和我重新在一起。他再次回來,是為了收拾東西,是為了更徹底地離開。
那個時候,每當(dāng)睡不著的夜晚,我就握著一杯熱水裹著毯子坐在落地窗前發(fā)呆,我總是恍惚地覺得簡溪依然在臥室里收拾他的東西,那些他喜歡看的又枯燥又厚的歐洲歷史人物傳記,那些他買來準(zhǔn)備和我一起聽的CD,他款式幾乎千篇一律但顏色各異的羊絨毛衣。他的白襯衣和他的水洗牛仔褲。他慢條斯理卻又不容抗拒地進行著搬離這里的一切準(zhǔn)備,有時候他停下來喝口水,然后就繼續(xù)。我靠在門邊上問他要幫忙么,他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只是透過背影對我說:“沒事兒,沒多少東西?!彼穆曇舻偷偷模?,帶著和他的身體相同的氣味,聞起來像一把煮熱了的沙。他甚至在最后走的時候,還和我安靜地抱了一會兒。他的胳膊還是習(xí)慣性地朝上彎成一個弧度,以便他寬厚的手掌剛好能夠握著我的蝴蝶骨。他的胸膛依然滾燙,充滿了我熟悉的氣味。
那個時候,南京西路上掛滿了紅色的燈籠。一朵朵在風(fēng)雪里搖曳著的紅暈和路人被凍紅的臉龐呼應(yīng)著,過年了,所有的商場看起來都熱情洋溢,與之對比的,是過年前依然忙碌的人們臉上陰冷的恨意,他們頂著一張張沒有睡醒的臉,撐著傘匆忙地奔走在迷蒙的風(fēng)雪里,奔向前面不遠處的那筆年終獎金。
那個時候,全世界都沐浴在這樣百年難遇的寒流里。北京和上海的新聞,每隔幾天,就會預(yù)報新的寒流來襲。哥本哈根會議上,那些表情苦大仇深的氣象學(xué)家們,紛紛發(fā)表言論,說“溫室效應(yīng)”消失了,地球又進入了小冰川時代──你瞧,一切看起來多像一場鬧劇啊,特別是當(dāng)意大利的那個地質(zhì)專家突然面紅耳赤地躥到了桌子上拿起麥克風(fēng)不停地敲自己的腦袋時。
而現(xiàn)在呢,寒流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上海又恢復(fù)了它初春時節(jié)里的千嬌百媚。被高高的工地外墻和綠色腳手架圍起來與世隔絕了兩年多的外灘,終于露出了它嶄新的面貌,奢靡的、嫵媚的、古典的、新銳的、搔首弄姿同時也盛氣凌人的新顏。仿佛一個穿著華貴衣裙的貴族少女,沿著黃浦江岸輕輕地躺了下來,她曼妙的腰臀曲線彎成外灘動人的天際,她雪白的大腿撩動著無數(shù)金融家的熾熱春夢,她的眼角眉梢、身體發(fā)膚乃至姓氏靈魂,都在待價而沽。
但是,無論如何翻新,無論如何改造,無論外灘源是否新聳立起了恨不得用黃金貼墻的半島酒店,無論香奈兒和普拉達旗艦店里嶄新的櫥窗有多么勾人魂魄,無論外灘源是否拔地而起了嶄新的米蘭國際中心,曾經(jīng)的英國領(lǐng)事館也被改建成了金融家俱樂部,這一切閃耀著嶄新光芒的奢華,都不曾、也沒有、并將永遠不可能,帶走那種屬于外灘的蒼涼、冷漠、和無法抵擋的末日氣息。
那是被江風(fēng)狂暴地吹拂了幾百年,又被雨水侵蝕了幾百年后,才會擁有的頹敗美感。仿佛斷壁頹垣的古堡里,那枚生銹了的沒落家族徽章,它記錄著榮耀,也記錄著時間無情的飛逝。
現(xiàn)在的我們,看起來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大學(xué)時代。唐宛如的歸來,讓我們又變成了四人同行,如狼似虎的歲月。說起如如重新融入我們集體的過程,那真是難以啟齒。每一個我們身邊的人問起,南湘和我都難以啟齒卻又樂此不疲地一遍又一遍復(fù)述著那個經(jīng)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