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唐宛如就不用說了,瞎子都知道她哭了,她張著嘴號啕不停,因為嘴張得太大的關系,一邊哭一邊大口喝著游泳池的水,她哭得太久,以至于池子里的水線都下降了不少,我借著酒勁兒一邊哭一邊沖她吼:“你少喝點兒!你少喝點兒,池子里都沒水了,我的乳溝都暴露在空氣里了!”顧里聽到我的話,翻了一個乒乓球一樣大的白眼:“林蕭,你別不要臉了,乳溝?什么乳溝?你哪兒來的乳溝?你知道乳溝長哪兒么?”
我聽完顧里的質問,一下子還真答不上來,我醉醺醺地轉頭問南湘:“南湘,你說乳溝長在哪兒?那個位置應該怎么形容,喉嚨下面?還是肚臍眼兒上面啊?”
南湘剛要回答,就聽見唐宛如特別不耐煩地告訴我:“奶子中間!”
顧里一個猛子沉到水里去了,看起來像是受不了這個刺激,自殺了。
為什么會哭呢?
后來我總是不斷地回憶起那個夜晚,然后不停地問我自己。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如果他那個凌晨還依然清醒著,如果他那時沒有像我們一樣喝醉,那么,他在高高的天空之上,清醒地俯視著黃浦江邊最高的那個露臺上的四個女孩子時,他看著她們的淚光,聽著她們平凡而微茫的心跳聲,他會想些什么呢?
我想可能是因為那一刻的景色實在太美——漆黑的天幕上點綴著大顆大顆鉆石般的星星,對面陸家嘴無數摩天大樓組成的水泥森林一片漆黑,只剩下零星一些因為加班而依然亮著的窗口,摩天大樓頂上一片亂閃的紅色導航燈,仿佛燒毀的黑色森林里,依然被風吹亮著的無數星火。這一切的一切,都讓陸家嘴看起來像是上帝從脖子上摘下來放在江邊的一條鉆石項鏈。
我想也可能是因為我們積壓了太多的情緒,我們在內心建筑起的高高水壩終于在酒精的沖擊下轟然垮塌。
四年前的這個時候,南湘還沉浸在圖書館里那些厚重而油墨刺鼻的畫冊世界和愛情小說里,她依然是一個不愛化妝的文藝女青年,她的油畫每年都會拿獎,她仿佛小鹿般的修長雙腿吸引著無數藝術學院的搖滾青年和工程學院的物理怪物瘋狂迷戀她;
那時的唐宛如,還是一只可愛又害羞的肌肉牛蛙,她喜歡在胸口戴一朵巨大的粉紅色蝴蝶結然后快樂地奔跑在操場上,看起來就像在胸口貼了兩片Nu Bra。她為衛(wèi)海而癡迷,她甚至拿出當年高中做化學實驗的精神,在寢室的陽臺上搭了一個小小的廚房,用各種匪夷所思的設備和原料,親手鼓搗出了一盒又一盒的愛心便當;
四年前的顧里雖然已經是一個整天拿著銀行卡和計算器到處行兇的流氓,但那時的她其實并沒有多么廣闊的眼界,她并不知道兩年后的上海會風靡一種東西叫作“外灘源半島酒店里香港名媛們一直引以為傳奇的下午茶”,那時的她依然滿足于學校六十八塊錢的早餐,她當時覺得已經非常高檔了,只要能把學校里其他的小賤貨們比下去就行,她那個時候的眼光,其實還是被鎖在學校四方的高墻里;
四年前的我,這樣一個來自平凡小老百姓家庭的人,完全活在一個玻璃房搭建起來的溫室里,我是一朵嬌嫩的玫瑰,外面的風雪吹不到我,骯臟的雙手抓不到我,溫柔的王子天天念情詩給我聽,但我還時不時地拿我的刺兒扎他,看著他痛苦而英俊的臉我就越發(fā)驕縱做作,越發(fā)興奮狂熱,折磨簡溪對我來說就是一管最有用的春藥。作為林玫瑰的我,渴了有人給我澆水,冷了有人給我開暖氣,偶爾掉一片葉子就驚呼“秋天已經到了冬天還會遠嗎”。
而一轉眼,我就被連根拔起插到了塔克拉瑪干沙漠里,不要臉的沙塵暴狂野地撫摸著我柔嫩的花瓣,仿佛一個猥瑣的男人淫笑著蹂躪一個哭泣的女童,而且我身邊是一棵棵高大壯碩渾身是刺兒的仙人掌,它們一個個都穿著高跟鞋,和我爭搶僅有的養(yǎng)料和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