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在外頭喊著了,我趕緊往外沖,外面的太陽好刺眼,阿珍挽著個大竹籃,背著光向我,臉孔黑沉沉的,她一定又在生氣了。
“要跟!要跟!自家又不趕快,下次我是不讓你去了噢。”阿珍敲了我后腦勺一下,再快快地拉著我走,我一腳踢到塊石頭,大腳趾好痛好痛,也不敢吭一聲。
過了鐵道,我們先到阿珍家去,我先搶著進屋里:“阿姑婆,阿姑婆,吃過早餐否?”阿姑婆正在拌酸死人的豬食,一看到我就笑瞇了眼。
“哎噢,如何那么會說話的小人兒呀,實在啊——外面的莓子盡管摘吧。”阿姑婆說是阿珍的媽媽,可是人就喜笑多了。阿姑婆的院子門口有一叢野草莓,每天總可以讓我吃上一兩個,也只有我敢吃,阿姑婆總是掩著嘴看我吃,邊皺著眉搖頭:“這個小人家呀……”
到了河邊,已經(jīng)有好些人在洗著了。雪白的肥皂泡沫遠遠看著就像海邊的浪花一樣。我最喜歡來這里,河的一邊是些高高的竹叢,早上的時候,總把整條小河籠得陰涼涼的。我常常想,有一天我們正洗著洗著,會漂來一個好紅好漂亮的大桃子,可是桃太郎的溪水是青靛靛的,這條小河卻是綠瑩瑩的,也不知道是竹叢的倒影,還是河底滑人的青苔。
阿珍要我一一地喊過了在洗衣服的伯母叔母們,然后選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來,很認真地洗起來了。我向她討了一條手帕和一小塊肥皂,坐在她旁邊也洗起來。我總喜歡涂上很厚的肥皂,然后搓呀搓呀,時時加一丁點的水,一會兒就會有好多好多的白沫沫,然后再拿阿珍的搗衣棒來敲兩下,就跟大人一模一樣,好好玩。
“這個就是那個走掉的小妹仔是否?”今天來了一個新的老伯母,她亮著一口金牙問阿珍,阿珍慢慢地抬起頭,很嚴肅地點了點頭,再低下頭去繼續(xù)洗。我真不知道阿珍在她們面前怎么總要這樣正經(jīng),好像比誰都偉大,也許是大家都怕阿公,阿公是鎮(zhèn)上最兇的先生,阿公的房子也比任何人的都大。我又不懂她們?yōu)槭裁纯偸墙袐屵浣心莻€走掉的,我問過阿珍,阿珍一直不肯說,直到我吵得她沒法睡時才講,說媽咪跑出去跟爸爸結(jié)婚,阿公不肯的,媽咪生了小姊姊以后,阿婆才讓她回家。這我就不懂了,難道爸爸不是阿公生的嗎?媽咪為什么要跑出去?她跟爸爸難道不是同我和小姊姊一樣一直住在一起嗎?蚊帳里頭一直有一只小蚊子在哼哼地鬧著,阿珍一定是在說夢話了。
洗洗不知怎么短褲就弄濕了,風一吹,好冷好冷,我忽然不想玩洗衣服的了,就傻在那兒打起冷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