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了一個長長的好覺，睡醒時天還是黑的，也許剛黑，遠遠那邊農家曬谷場上還有小孩摸黑在玩棒球。她趴到窗邊，看到大大黃黃的月亮就那么隨意一掛，掛在屋前的椰樹上。風暖熏熏的，身上黏黏的汗意一下就沒有了。有一顆星星，微黃的，她認識的，她知道，就是它、就是它，她抓緊了窗沿，忽然高興得想哭，那是她多年的老朋友。再瞇瞇眼，更多了，鳳凰木上兩顆，天那一頭又是一串北斗，愈來愈弄不清了。她突地笑起來了：“還在那兒也不一定。”她低低地對自己說了聲，轉身去床下拉出大皮箱來，打開衣櫥。

她一個人提著皮箱沿著公路走，悶了一個夏天，腳軟軟的不大會走路了?？墒亲呗氛婧?，深深吸一口氣，呼吸真好。她只是一徑地走，也不回頭，走到了一回身再也看不清那片燈火中哪一點是家里的時候，她才停下來，喘口氣，后面來的車燈一亮，路旁一列椰子樹影給突然拉得短短長長地倒在路上。樹上有成熟的大椰子，也有還跟紐扣一般大的小椰子，她知道爸爸這會兒是永遠不會再來找她了。

大三一年過得很苦，她晚上在一家西餐廳當小妹，錢極少，但是她很清楚的，她知道自己前面的路，要守著的，雖然羅杰一直沒來信，但是她總冷眼看著那些比自己晚當小妹的女孩是怎么一個個漂亮起來的，不再拿毛巾，不再端碗盤，穿著長長曳地的禮服坐上座去。

開始的時候，那個看起來很好的經理還幾次神色曖昧地夸過她，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實在該去當明星，怎么來當小妹呢。她表面聽著不在意，卻常常照鏡子，摸著自己的臉頰，餐廳洗手間的光線怎么也不好，弱弱的日光燈總是映得臉兒黃黃，一頭長發(fā)嫌麻煩給削短了，她常瞪著鏡子，發(fā)起癡來，想起那個陽光的九月，綠草地上的白鞋子，白裙子，白衣服，長長流瀉一肩的耶穌頭，鼓鼓的臉頰，羅杰羅杰。她知道自己現在簡直一點都不美了，她惟一敢放量吃的就是學校自助餐廳免費的白飯，菜的主要來源是免費大鍋湯里撈來的青菜，煮得爛爛的，沒了滋味，她也不管，撈得滿滿一碗，也不臉紅，大約臉也實在紅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