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已對修行之事看淡,若不是呂清臣老人最近這些天來的耳提面命,讓他產(chǎn)生了一些多余的想法,此時的心情大概會好很多,正所謂如果沒有希望,自然無所謂失望,若一開始就絕望,那一開始的希望就根本不會出現(xiàn)了。
小侍女桑桑把熱水盆端到他身前,麻利地擰起毛巾,然后把向微燙冒著水霧的毛巾蓋到他疲憊的臉上,好奇問道:“少爺,你今天晚上去問了些什么?”
寧缺的聲音從熱毛巾下方透了出來,仿佛被水霧變得濕潤了很多,嗡鳴低沉:“我去告訴呂老頭兒我有一個小秘密就不告訴你但既然告訴了你那你是不是應(yīng)該告訴我你已經(jīng)看出了我的小秘密然后對著我這個天賦異稟的修行天才五體投地?”
桑桑在腦子里把這段話不間歇地重復了一遍,然后覺得有些頭昏眼花趕緊揉了揉眉心。她扯下寧缺臉上的毛巾在水里搓洗兩遍,擰腰把水潑向車外,說道:“少爺,這次看起來好像是你變得比較白癡了?!?/p>
確實挺像一個白癡,寧缺轉(zhuǎn)過身去,隔著車窗看著田野上方的繁星,手掌下意識里摸上臉頰,去摸那些根本摸不出來的小雀斑,低聲咕噥道:“會玩飛劍很了不起嗎?軒轅劍老子會玩你們會不會?”
桑桑聽著他又在說些自己聽不懂的胡話,忍不住搖了搖頭。
寧缺坐起身,摸出那本已經(jīng)破舊不堪的太上感應(yīng)篇,沒有翻開,而是就這樣沉默地盯著封皮盯了很長時間,仿佛要看出里面究竟隱藏著什么秘密。
“把洗臉盆拿過來。”他說話的聲音已經(jīng)平靜了很多。
點燃火折,湊到書的一角,片刻后,這本黃舊書籍開始燃燒,他輕輕松開手指,任由這本陪伴自己多年的太上感應(yīng)篇落入黃銅盆中,燒的越來越快。
桑桑在旁吃驚地看著這一幕。
看著書頁在火苗中卷曲變黑然后猛地一掙彈出火舌最后變成層層疊疊的灰,寧缺扶在車窗旁的右手微微一緊,覺得心臟處變得有些空落落,好像有種陪伴自己多年的朋友就此遠去不再回來,又像是少年時的夢想像個泡泡般破滅無蹤。
“我是不是挺廢柴的?”他問道。
桑桑搖了搖頭。
寧缺微笑說道:“沒人比我的箭法更好,沒有人比我的刀更狠,和我一般大的人都沒我殺的人更多。我不是廢柴,我是梳碧湖的打柴人,只不過是不能用飛劍玩雜耍罷了,日后若有機會我像殺馬賊一樣殺幾個他……媽的大修行者給你瞧瞧?!?/p>
桑桑緊緊抿著嘴唇,笑著點點頭。
這不是自暴自棄后的自我安慰,而是寧缺堅定的認知,北山道口那些勇敢的侍衛(wèi)都差點戰(zhàn)勝一位大劍師,那么他憑什么不可以?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無敵的人,那些世外高人依然是人,那么他就可以戰(zhàn)勝他們。
那個世界上,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發(fā)現(xiàn)自己能力其實很差,無法完成一直以來的夢想時,他們會失落會痛苦會自卑甚至自閉,然后有很多人會沉浸在這種痛苦或是成功的幻想之中,把自己關(guān)在心靈的囚籠之內(nèi)不停掙扎希望回復從前。
發(fā)現(xiàn)自己寫不出能夠藏諸深山流傳千世的新四大名著之青樓夢便把自己關(guān)進山村三十載天天喝點稀飯披著頭發(fā)拿左手當紅袖添想便以為自己是曹雪芹?
寧缺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做不成曹雪芹他就去做金庸,做不了皇帝他就去做書法大家,做不了將軍就做大學士,做不了修行者那又如何?
在一條路上走到黑走到死的人并不能算錯,雖然他們身邊的人會受苦,但他們最后甚至可能獲得成功,可是有意志決心馬上選擇一條新路的人或許更值得尊敬。
生命這個好家伙,讓他猛回頭比讓他一直走其實更需要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