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學武也不敢看電視劇,因為電視劇總有風流男女不干不凈的事。每看到此,李寶莉就問,那個野女人怕不也是這樣勾引你的吧?馬學武一生都很順,這事就是他最大的傷口,馬學武一直想讓它趕緊結疤,可是李寶莉卻偏不。她仿佛每天都要撕開來探頭看上一看,以致馬學武見到李寶莉心里就緊張。最要命的是夜晚,李寶莉每每想要與他親熱,他都無法放松。一個月難得有一回成功,氣得李寶莉幾次要跟他打架。因為被抓現(xiàn)場時,他正在打字員的身上,驚嚇過度,從此不振。李寶莉罵道,未必非要野女人,你這個家伙才硬得起來?這時候的馬學武想到小寶床上躲避一夜的勇氣都沒有了,因為那樣李寶莉就會說,你就這么嫌棄我的床?
馬學武覺得自己的日子在黑暗籠罩之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的臉上漸無笑容,說話的時候也越來越少。在廠里不想說話,在家里不能說話。于是所有想要表達的東西,他都積壓在心。雖然人們愛說,天有多大,心就有多大。而實際上心里的容量十分有限。馬學武將每天的語言都屯集在心,一天天地累積,一天天地疊壓,他的心沉重得令他覺得自己身體已然承載不起。
有一天,李寶莉正罵馬學武沒將地板拖干凈時,馬學武的手突然被一雙小手牽住。這小手的柔軟和溫暖讓馬學武怦然心動。這是小寶。小寶說,爸爸,我的算術不會做,你教我。
馬學武被小寶牽引著走進他的房間。隨著小寶關門的聲音,李寶莉在屋外的咆哮倏然消失。馬學武接過小寶遞過來的算術書,按照小寶的指點,開始給小寶講述計算過程。他的聲音機械而緩慢,像河溝里的靜止的水,看是不動,卻也悄然地向外滲出。馬學武被填塞得飽滿而沉重的心間豁然開了一個小口,淤積在內(nèi)的東西于不知覺間一點點地向外排泄。馬學武輕輕舒了一口氣。
李寶莉打開門張望了一下,剛想說什么,被小寶大聲制止。小寶說你莫吵,爸爸教我做算術。李寶莉哦了一聲,便關上了門。
像李寶莉這樣的人,如果問她這一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她恐怕顛來倒去也只說得出一個,那就是兒子成才。就仿佛是押寶,李寶莉是將自己未來的養(yǎng)老、享受以及幸福,一切的一切都押在小寶身上。她自己的這條命就是賭注。小寶的需求,就是她的需求。小寶要做算術,就是刀砍到頭上,李寶莉也會一聲不吭,以保證小寶學習所需要的安靜。
馬學武一瞬間發(fā)現(xiàn),原來他竟可以在這世界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這個角落是小寶給的。當小寶歪著身子,倚著馬學武的大腿,讓馬學武檢查他的作業(yè)時,當馬學武夸獎他每一道題都做對時,那一刻的小寶,滿臉散發(fā)著幸福的光芒。這光芒也照耀著馬學武,溫潤他冰涼冰涼的心。
沒有人知道,生活中這樣隨意的時刻,也深深地定格在小寶的記憶之中。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著。但生活卻不讓日子平靜。
有一天,馬學武的爹媽突然從老家過來。馬學武爹媽都是中學老師,一直住在鄂西。馬學武以為他們退休了,出來玩玩,很是開心。結果爹媽說并不是來玩的,而是要在馬學武這里住下。送他們過來的是馬學武的表弟。說是縣城里修廣場,把他們的老屋拆了,補償?shù)腻X根本不夠買新房。表弟便建議他們干脆住到兒子家。兩個老人辛苦了一輩子,不如用這筆錢吃好喝好玩好,讓晚年享受享受。老兩口聽外甥說得有理,招呼都沒跟馬學武打一個,收拾了行李,賣掉家當,一車就過來了。馬學武的父親說,學武,你也別擔心,我們每個月會給你們生活費的。馬學武的母親說,哎呀,自己的兒子,說什么生活費不生活費的,外人聽到,牙都要笑掉。
事到這一步,馬學武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