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員走后,于建立讓海云洗把臉,喝口水,休息一下,坐了一夜的火車。他呢,去食堂安排一下午飯,下午和隊長一塊兒過來,徐隊長去大隊開例會了。說完想走,沒走得了。對方接著他的話自然而然跟他聊上了:“噢,徐隊長開會去了?!礻犻L多大了?……二十八就正營了!肯定很優(yōu)秀了?”貌似閑聊,句句有的放矢,這“的”正是徐東福。要不,在她面前的是于建立,若為沒話找話說,也該問問于建立“多大了”而不是“徐隊長”。于建立格外謹慎:“是。徐隊長是我們學院最年輕的正營,比較全面。帶過兩屆學員,成績在學院都是最好的。彭飛他們是他帶的第三屆?!本o接著這話她又問:“彭飛在這里表現(xiàn)怎么樣?”于建立字字斟酌:“能力很強,成績很好,在同學中有一定威信……”邊說腦子里邊飛快轉(zhuǎn),考慮到關鍵處時,怎么說,后悔沒先給徐東福打個電話溝通一下。這時一聲“報告”,通信員進來,叫他接電話,于建立如獲大赦溜走。
得知彭飛母親駕到,徐東福冷笑,苦笑:如果這事攤宋啟良身上,他母親能來嗎?不能。彭飛母親就能,人家是首長太太。這事解決不好——不合彭飛母親意——她有可能會通過她家首長找到上頭去。主力部隊的師長如同大樹,地上看是一株,地下根系粗壯發(fā)達八方延展,你根本不知它能抵達何處!午休后,徐東福跟于建立一塊兒去家屬房,直走到門前都沒想好這事該怎么對付,敲門時思路剎那間清晰:來了好!三方對質(zhì),免得當媽的只聽一面之詞!不料彭飛不在,上課去了。事先告訴宋啟良通知他下午不必上課,陪陪他媽他媽剛到,他還是去了。
是海云堅持讓彭飛去,午休結束號聲一響就催他走。彭飛跟媽媽講道理:“我主意已定,上課已沒意義?!睍r間不允許多說,海云動手推他:“什么你‘主意已定’!要依你的主意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脫離部隊成了逃兵,戰(zhàn)時逃兵要判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拘役,就是平時給你一個處分那是輕的!”彭飛扒住門框同媽媽據(jù)理力爭:“我走了再回來,他給我處分;我走了不回來了,他怎么給我處分?”“不回來你打算干什么?上學?工作?身上背著一個‘逃兵’的污點,誰要你?走!趕緊地!”不由分說。彭飛只好走,打算上完課回來再跟媽媽好好說。
海云張羅徐東福、于建立坐,抱歉說走得急沒能帶點好吃的。邊說邊收拾桌上的碗筷盤碟——母子吃飯時一直說話,直說到剛才沒顧得收拾——于建立幫著收拾,徐東福小半個屁股挨椅子邊坐著,直挺挺的一動不動一言不發(fā)。一切就緒,海云開口,說正事。無論從輩分還是身份,這事兒都該她先說,先表態(tài)。她說:“彭飛的最大缺點是,個性太強??陀^原因,獨子;主觀上,我的教育有問題。覺著他父親長年不在家,虧欠他,便想在我這方面多做彌補。家中的一切他是中心,把他給慣壞了寵壞了,以至于他受不了委屈吃不得苦……”徐東福、于建立對視,同感意外。于建立忙道:“不不彭飛很能吃苦,在這點上,有些農(nóng)村來的學員,都不如他?!毙鞏|福連連點頭:“是,是是!”海云搖頭:“我指的是精神上。精神上這個孩子不夠堅強,過于自我。從小到大他一直順利,順慣了?!?/p>
這就是那次談話的主調(diào):母親做自我檢討的同時,替兒子檢討,且態(tài)度極其誠懇,沒絲毫指責的意思,暗示都沒有,反倒令徐、于二位緊繃的神經(jīng)越發(fā)繃緊:她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那來干嗎?千里迢迢跑來做檢討?不可能,不合邏輯。離開家屬房倆人嘀咕了一路,始終未能找到那個合乎邏輯的解。
下午上課,彭飛被教員叫起答題,答得謬之千里,氣得教員用教鞭啪啪敲打講臺:“動量單位怎么能出來個焦耳呢?你MV相乘怎么也乘不出焦耳來吧!”他應該拿教鞭去敲彭飛的腦袋,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那腦袋一直在開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