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過一把凳子一屁股坐下,點了根煙,頓時就把我們與旁邊那桌情侶間的空隙徹底填滿了。那兩人顯然已經(jīng)有些氣急敗壞,這會兒收拾起東西來匆匆走了,再也不會來光顧的模樣。他們才剛出門,胖子就罵了句傻逼。吧臺后面那兩位小哥也并不著急過來收拾,吃剩的食物坦然自若地攤在那兒。要是放在過去,胖子早就對著他們大喊大叫起來,但此刻就連他自己也懶得回頭往殘局望一眼。于是我意識到他其實已經(jīng)不在意這些了,不在意奶泡冷了才端出來的咖啡,也不在意冷柜里硬邦邦的布朗尼。他的心里像是有什么無法描述的東西正在慢慢熄滅。
“你們倆怎么在一塊兒?”胖子問,他對所有人的秘密都懷著不可理喻的好奇。
“正好路過。”我搶先說,立刻有些后悔自己的急于辯解。
“哦,哦。”他長長嘆口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我意識到他此刻的興趣又怎么會在我這兒。我與大奇互相望了一眼,都知道他很快就要進(jìn)入狀態(tài)來講一個長長的故事。大奇點起一根煙,我也趕緊找好一個舒服的坐姿。
“我可真是累壞了?!彼拈_場總是這樣,又重復(fù)了一遍,“真是累壞了?!?/p>
“我剛剛幫保羅先生辦好所有的手續(xù),也給他家里人發(fā)了電郵。要是聯(lián)系不上,那這家伙可是欠我欠大了,之前那些酒錢又算得了什么。”他說話間,肚子起伏,也在強(qiáng)調(diào)他的付出似的。
“上個月見他還好好的,”大奇說,“我們一起喝了些啤酒,他好像拿了些稿費(fèi),啤酒都還是他買單的。他如果是個有錢人,還真會有一擲千金的派頭?!?/p>
“長話短說。上個星期沒見他人,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太對。這段時間咖啡館生意不太好,你們也看到附近新開了好多家咖啡館、西餐廳、面包房,老客人們都留不住。每天晚上其實也就他還來陪我說說話。我還跟店里那些小家伙打趣說,就算他死了也沒有人知道。結(jié)果挑了個日子早早打烊,去他家里敲門,門口的垃圾都臭了?!迸肿诱f著,揉揉胸口,悲傷里又洋溢著難以抑制的興奮,說是長話短說,但話匣子一開就再也收不住,一如既往的,在故事最精彩的部分到來前,得意揚(yáng)揚(yáng)地瞇起眼睛。
“竟然是你發(fā)現(xiàn)的。這人生?!贝笃鎸ε肿诱f,卻又望向我,我轉(zhuǎn)過頭去。
“他啊一直是有心臟病的,我們誰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安著心臟起搏器。我想他怎么那么瘦呢??墒悄銈冊趺茨芟氲剿谷桓F得沒有錢去更換心臟起搏器的電池。他就這樣拖著,到最后電池沒電了,死了。媽的,到底是個詩人,死得也像是在寫詩一樣。”胖子說到這兒,都已經(jīng)喘起氣來,“你們說他為什么不回美國去呢,他們美國人不是都有醫(yī)療保險么,就這樣在這兒等死。死了以后還給我添個那么大的麻煩?!?/p>
“大家都相識一場的,總也不能由著他去?!贝笃媾呐呐肿拥募绨蛘f,“兄弟,有什么要幫忙的盡管說。”
“現(xiàn)在還不好說,等著看看美國那邊有什么消息過來?!迸肿右还淖鳉庹f完這些,真的有些累了,從吧臺里拿出些冰啤酒來。
我們各自打開一罐,默默地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