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后來,在她、我,他們和我們之間發(fā)生的那些事,讓我徹底明白了,所謂的“理解”,是世界上最扯淡的事兒。
四
那時是夏天,大約是下午四五點的光景,太陽透過高大的梧桐葉子斑駁地灑落在院子的地上,風(fēng)略微有了一絲涼意。墻角的出水口邊出現(xiàn)了一只大肥貓,豆子追著貓奔跑的時候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重大的問題,爸爸和她們相見的時候只抱了抱她,而沒有抱媽媽。爸爸怎么沒抱媽媽呢?過去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這是在外工作的爸爸每次看見她們的一個必經(jīng)程序。問題只在豆子的小腦袋里停留了一秒鐘,就被那只貓帶到墻上去了。那只貓順著一棵粗大的梧桐樹躍到了墻上,扭頭看著她,兩只眼睛里滿是警覺和沒有來由的挑釁。豆子不會爬樹,媽媽也從不允許她爬樹??粗侵回?,豆子垂頭喪氣。豆子嘆了一口氣,豆子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這么沉重地嘆氣。
傷心的豆子回頭去找爸爸媽媽。哪知道,她一頭撞進去的那個空間,比外面還安靜,安靜得有點瘆人。看見豆子,爸爸撇下媽媽,要開車帶豆子去他學(xué)習(xí)的學(xué)校取東西??墒?,爸爸并沒有直接去學(xué)校,而是帶豆子去了一個阿姨家里。被阿姨讓進屋之后,爸爸連坐都沒坐,站在那里,好像往外掏東西一樣,面對著阿姨背課文一樣長篇大論地說起來。阿姨面對爸爸的滔滔不絕,顯得異常冷靜,半天才說一句話。與爸爸溫和的語氣比起來,豆子感覺她的話語像刀子一樣拋向爸爸,嗖嗖地閃著寒光。而對站在爸爸后面的豆子,她幾乎視而不見。后來豆子故意咳了一聲,宣示自己的存在。那阿姨才將目光向下看了看她,態(tài)度不冷不熱,像對待一個大人,警覺而疏遠(yuǎn)。豆子想,她的眼神真像剛才那只貓。豆子的注意力逐漸被一架舊鋼琴所吸引。鋼琴的蓋子沒有合上,黑白相間的鍵盤上面擺著爬滿蝌蚪的樂譜。在幼兒園里,豆子知道了什么叫樂譜。豆子小小的心里很是得意,她還知道很多名詞,比如:局部。再比如:觀察。再比如:周密。琴的上方,爬滿水印子的白灰墻上掛著一幅照片,是一個小男孩,表情嚴(yán)肅,一定是這阿姨的兒子了。這么嚴(yán)肅的臉,肯定是為這鋼琴準(zhǔn)備的。豆子很想去撫弄一下鋼琴,豆子那一刻想看到阿姨鼓勵的眼神。每當(dāng)她想有所作為,媽媽總是用這樣的眼光看著她??蛇@阿姨始終沒有看她一眼,她跟爸爸正在語言的河流里泅渡,無暇他顧。豆子的目光轉(zhuǎn)到了門口,她覺得是該走的時候了。那時她注意到門口有一只煤爐子,爐子上坐著一只水壺,水泥地上還有不少散碎的爐渣。她們家的爐子是放在廚房孩子夠不到的地方,爐渣只能待在撮箕里不能出來,她家里的木地板從來都是可以光著腳丫子耍的。豆子由此得出一個結(jié)論,這個阿姨的日子不是太周密。
真不周密。真不像話!豆子恨恨地想。
爸爸牽了豆子的手從阿姨家出來的時候,豆子覺得一下子輕松起來。豆子覺得該對爸爸笑笑,表達(dá)她的開心狀態(tài)。豆子笑了,爸爸沒有笑。爸爸凝重的神色讓她小小的心里塞滿了冰塊。豆子問,爸爸,那個阿姨是誰?阿姨就是阿姨,誰都不是!爸爸邊說邊重重地關(guān)上車門,坐在那里半天都沒啟動車子。豆子也不敢再問,低頭摳自己的指頭。過了一會兒,爸爸?jǐn)Q開車上的收音機,用一個指頭把豆子的臉托起來,看著她的眼睛說,豆子,這事兒不要告訴媽媽,你懂嗎?豆子被爸爸的嚴(yán)肅嚇了一跳,害怕地點了點頭。她覺得爸爸很奇怪,這樣的“事兒”是個什么事兒呢?憑什么不能告訴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