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陰險地笑笑,退后一步,然后像看戲臺一樣饒有興趣地看著升子。一只螞蟻嗅到了血腥味,爬上了捆綁著升子的樹干,爬上了升子的手背,然后歡天喜地地爬到了升子的傷口邊;很多螞蟻從四面八方聚集到了大樹跟前,爭先恐后地爬上了大樹,爬到了升子的傷口邊,爭先恐后地吃肉喝血。升子大聲呻吟著,全身篩糠一樣抖動著。
寒冷的冬天里,所有的動物都缺少食物。血腥味在樹林里飄蕩,引來了更多的昆蟲,很多知名和不知名的昆蟲爬滿了捆綁升子的大樹,在升子右手手臂的傷口上爬了厚厚的一層。
大頭看著那堆累累的昆蟲,滿意地笑著,帶著三個東關(guān)幫,坐上拖拉機離開了。
升子這些年一直念叨著一個老漢,大家都叫他破老漢。破老漢年輕的時候娶過一房媳婦,娶過門時間不長,媳婦就得一場猛病死了,老漢一輩子都沒有續(xù)弦。破好漢叫什么名字,沒有人知道,大家都叫他破老漢。我懷疑破老漢姓白,我們那里的方言,破和白發(fā)音相似。再說,百家姓里沒有破這個姓,但是有白姓。
我見到升子的時候,破老漢已經(jīng)去世十多年了。那天升子給我說起破老漢的時候,淚流滿面,這是我見到升子唯一的一次流淚。
升子說,破老漢是他的救命恩人。當(dāng)初他窮困潦倒,跟著洪哥闖江湖的時候,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無法孝敬破老漢;而等到他闖下了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腰纏萬貫的時候,而破老漢卻離開了他。破老漢對升子的救命之恩,升子永遠(yuǎn)也無法回報了。
那天早晨,是破老漢發(fā)現(xiàn)了被綁在樹干上,被螞蟻啃得奄奄一息的升子。
破老漢是放羊的。那時候生產(chǎn)隊把各家各戶的羊都集中在一起,交給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放。破老漢是放羊的,他在生產(chǎn)隊放了幾十年羊。
破老板白天和羊在一起,夜晚也和羊在一起,真正的朝夕相處。那時候的狼特別多,白天狼跟在羊群的后面,蠢蠢欲動;夜晚則在羊圈外踅摸,躍躍欲試。破老漢白天手持長長的羊鞭,眼睛四處瞭望;夜晚則睡在羊圈里,衣不解帶,席不暇暖,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提著馬燈查看。
放羊很苦。
放羊的學(xué)問很深。我小時候跟著狗剩叔放過羊,我在《暗訪十年》第三季里寫到過狗剩叔,那時候的狗剩叔是一個放羊的。因為狗剩叔的耳濡目染,我也懂得了一些放羊的學(xué)問。早晨起來,打開羊圈門,吆著羊群走進(jìn)山中,今天在哪座山上放,明天在哪座山上放;哪座山上草稠,哪座山上草稀;哪座山上有暗窟窿,哪座山上有馬蜂窩,放羊人都一清二楚。暗窟窿會別斷羊腿,馬蜂窩則會螫傷放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