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瑤

我對肖軍說：“我是真想寫個小說，不是那個什么悲情的，不過你胡編那些也寫不進去?！彼麊枮槭裁磳懖贿M去呀。我就說，小說是失敗者的意志。劉瑤啊，他就說，那你別寫了，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失敗。我說，難道你知道么。他想了會兒。

于是現(xiàn)在我看著那張臉。那時候這張臉就在人群外頭從兩個挨在一塊的肩膀上頭看著我，不是一張出眾的臉，但當(dāng)你仔細(xì)特別是認(rèn)真地看那雙眼睛，就會感受到，先是玩世不恭，伴隨什么執(zhí)著的玩意兒不是意志，更像某種執(zhí)拗，然后是清高，并且狡黠并且殘忍，可含著柔情。這雙眼睛暗示你它有思想，好像越是這樣，那兩半張臉的表情越是無法做到對稱，造成了一種情感的張力。于是我一愣神。那時姜鵬指桌上的牌說了句什么俏皮話，沒人笑，左飚越過我捏起張牌啪地打出去，然后便挑釁似的伸長脖子瞅著胡巖。不好意思啊，老包說，我和了，把牌慢慢地放倒，于是我們大家就都驚愕地看著老包

現(xiàn)在我看見那張臉抬起來了，帶著笑?！班l(xiāng)下那種房子沒頂棚你知道吧?！彼f，并沒有看我，“我小時候……”

很明顯他把話扯開了。你知道他全是扯淡。哪敢表白呀高中我就喜歡，她呢交了個有錢的男的，我研究生就考這兒來了，奮斗啊，唉，她快結(jié)婚了。當(dāng)然了，沒有一件事或一句話跨過好朋友這條界限。錢玫連得尿道炎尿血都跟男同事說，錢玫說想太多的人都不純潔。沒錯。當(dāng)然了，他是左飚的助理這總是不大好。姜鵬那傻逼。姜得用。想到這兒我險些笑出來。那傻逼也太他媽敏捷了。敏捷地從自己的牌里摳出三張東風(fēng)，舉起來給他看，苦笑著說杠上開花兒的牌我操，于是他就隔著煙，瞇眼看了看，意味深長地沖那傻逼揚揚下巴。要讓我寫，我會這么描繪這個場景：左飚同學(xué)這一迷離的眼神表達(dá)了遠(yuǎn)遠(yuǎn)超越語言的理解，于是向這個叫姜鵬的年輕人輸入了強大的精神力量和某種心靈慰藉，使他沿兩撇小胡子散開的自嘲，凝固在了邊角圓潤的白方小臉兒上，圍觀者不免都真切體驗到了類似于“空”的精神意象，于是他把那三張東風(fēng)給老包和胡巖看，就像那是他的書法作品而剛獲得了左飚同學(xué)的批閱，在聽到了“嘖嘖”和“操”這樣的評價后，他把牌撒種般甩在牌堆里，坐著，微笑，目光落在牌堆里，如同夕陽流連于豐饒的田野，自嘲化作了歷經(jīng)命運后的沉靜和幸福，那力量灌入指尖，便又異常敏捷地為左飚同學(xué)砌起牌來。左飚。咯噔咯噔咯。那種時候他就特別興奮，那種時候我總是特別害怕，咯噔咯噔咯，那種時候我們都能聽見左媽的高跟鞋磕在木地板上，咯噔咯噔咯，我就扶著他的脖子一邊死死地盯著門，我說，我討厭你我真討厭你，他只管喘著氣，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