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總比班上的同學大一歲,但誰也沒有問過我這樣的問題。1974年,我的父母把我那種情況叫作“被抑制了”,而且他們經(jīng)常強調(diào),我只是個頭小,并不是腦子笨??墒?,在中國的農(nóng)村,并沒有這樣的委婉語。
“是的,”我告訴魏子淇。“我在幼兒園留過級。”
“我看,你肯定留過一個級,”他笑著說。他告訴我,他也留過一級——他讀了兩次五年級,主要也是因為個頭偏小。
我長大成人之后,身體很好,但對醫(yī)院的恐懼總是揮之不去。對我來說,帶魏嘉去北京看病簡直是一種折磨——那一切又勾起了我孩提時代的感受。小男孩做過血液檢測之后的第二天上午,我離開村子回到在北京的家,好歹才算有了在字典上查詢血小板的機會。跟那個詞對應(yīng)的英文單詞是“platelet”,于是我到互聯(lián)網(wǎng)上查了一下,搜尋所有跟淤斑和血小板偏低有關(guān)的兒科病癥。一次又一次,同一個東西反復出現(xiàn)在屏幕上: 白血病。驚恐之中,我給遠在美國的三位醫(yī)生朋友發(fā)去了電子郵件,把魏嘉的檢查結(jié)果抄給了他們。電子郵件是那天深夜——以我在北京的時間來看——發(fā)出的。次日一大早,幾個醫(yī)生都給我做了回復: 一封來自舊金山,另一封來自密蘇里,還有一封來自新澤西。他們?nèi)颊J為,不大可能是白血病。不過,朋友們都建議做一下活體檢查。他們分別做出分析和猜測,小男孩罹患的可能是免疫性血小板減少性紫癜(ITP)。ITP是一種原因不明的病癥,經(jīng)常發(fā)生在小孩兒身上。通常情況下,如果病人進行足夠的休息,注意飲食,病情會在兩個月內(nèi)自行緩解。這種病轉(zhuǎn)化成慢性的情況很少見,但是魏嘉的血小板低得可怕,一旦出血,就會導致無法凝血。尤其可怕的是,他可能面臨腦出血的危險。“我可以給他開一些類固醇或者免疫球蛋白,”其中一個醫(yī)生寫道。我的朋友艾琳·卡萬納即將從新澤西的醫(yī)科大學畢業(yè),她在電子郵件中寫道:“最令我困惑的是,他們怎么不讓他住院,把這個問題查證清楚。”
我把電話打到了三岔,接電話的是曹春梅。“他沒事兒了,”她說,“他剛流了會兒鼻血,不過不嚴重。”
“你不要讓他做任何粗活兒,”我吩咐道,“叫他不要到處亂跑。讓他躺在床上休息,等我們看一看下一步該怎么辦。這事兒比較嚴重——一定要讓他安安靜靜地躺著休息。”
我給瞇瞇打了電話,一起商量了幾個方案。除了摩托車,村里的交通極其不便。瞇瞇可以用她家里的車,但我們想不出該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反正我不想再回到兒童醫(yī)院去。正在商量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這會兒鼻血流個不停,”曹春梅這樣說道。她把電話交給了她的丈夫。“只要他躺著就沒事兒,”魏子淇說道,“可只要他一坐起來,鼻子又開始流血。”
“他應(yīng)該去醫(yī)院才行,”我說,“醫(yī)生搞錯了。讓他躺著,我馬上趕過來。”
我跑到瞇瞇住的地方,取來了車鑰匙。她已經(jīng)在開始打電話,尋找其他的醫(yī)院了。我發(fā)動了桑塔納轎車,一邊往北開去,一邊咒罵著北京的交通。如果運氣好的話,不到兩個小時我就能趕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