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沒有一個深入交好,全都消失了般。
所以我對她也沒抱多大希望。更重要的是二十歲那年,我覺得地球這個在宇宙中日復一日旋轉了46億年的巖體突然停止了轉動。什么原因,不詳。這本來與我無多大干系,就生活日常感知和唯心角度說,地球本來就是不動的。但二十歲那年我偏偏認為地球停止了轉動,并固執(zhí)地到處與人說。這一微不足道的宇宙小小事故牽扯到我。我個人身上的某種東西正在消失,或者說停止了轉動。這股東西在我想象中是衛(wèi)星氣象云圖中旋轉凝聚的氣云旋渦,但在地球停止轉動的那一天跟著不旋轉了不凝聚了,并逐漸消散。至于這股東西是什么,我回答不上來。這使我很苦惱。我想起一個作家說的話:
很多事情不要去想明白。
那就暫且這樣糊涂度日吧;但由此我對很多東西失去了興趣。
我們在大學城北站告別。告別時,她對我微微一笑,特有的酒店服務員式的微笑。末了,她不忘說一聲:“謝謝你的肩膀?!?/p>
我?guī)缀跬诉@個比我只大十九個小時的女孩。
兩個星期后,我們在酒店一個小會議室碰見。我往會議室送一些會議文件,她端著茶具進來。她認出了我,驚喜地打招呼。我自然顯得平靜許多。我知道隱情,她不知道。她沒問我明知道她穿著制服是在同一間酒店工作,為什么當時我不說。我估計她不會注意到這一點。她不是那種處處留心眼能把兩件事的前因后果聯(lián)系起來的女孩類型。就是說,在她眼里,是兩個陌生的年輕男女在地鐵聊起了天,原因是女孩借用男孩的肩膀打了會盹兒。兩人雖都給對方留下聯(lián)系電話,但可能出于同樣的心態(tài),兩個星期誰也不打給誰電話,但某一天兩人第二次碰見,竟還是在同一間酒店工作。女孩當然覺得這是個天大的緣分。
我們很快成為朋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還有兩個星期實習才結束,兩個星期內我和她在同一個地點工作,搭同一條地鐵線回寓所。不成為朋友毫無理由。
兩個星期過去,實習結束后,我回學校繼續(xù)上我的課,她繼續(xù)在酒店上她的班。我們仍保持著朋友的交往。我和我的女友幾乎一個月都不見一次面。她在鄰近一個城市上大學,其實不遠,有直達的公交車;但我們不如以前那般如膠似漆了。她很少來看我,我懶得去找她。誰也不買誰的賬。所以能有一個女孩三天兩天出現(xiàn)在身邊,和她一起去酒吧或喝咖啡再好不過。但一個如真理般的事實是,我不可能會愛上她,她也沒理由愛上我。
我們大抵一個星期見兩三次面。有時白天,有時晚上。吃喝玩費用大都她付。她說她有正式工作,而我還是個學生。還有一個理由是,我比她小十九個小時,姐姐理應照顧弟弟。因此我沾了晚出生十九個小時的光。
我們無所不談,從個人私事到坊間傳聞,從水煮鱖魚到英國王妃,侃侃道來。講的時候,一個人喋喋不休,另一個嗯呀作答??赡苡袝r候對方并未聽進去,但毫不介意,因為她和我一樣尋求的是同樣的心境,只需訴說和傾聽,不需要理解和同情。
后來她告訴我她原有一個十分相愛的男友,由于她的緣故,男友同她分手。理由是她在干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她一直在尋找丟失了十四年的弟弟。
事件的來龍去脈是這樣。十四年前,她們一家人到廣州旅游。那時廣州的地鐵剛建好。她們同許多人一樣懷著新奇的心去乘坐地鐵,不料人流太多,父母把兩個孩子弄丟。緊張的姐姐帶著弟弟焦急地在人流中四處尋找父母。結果久久未找到而越發(fā)驚恐的姐姐把弟弟給弄丟了。從此,弟弟走失,再無音訊。
“肯定是人販子拐走了,這么漂亮惹人喜愛的孩子誰不喜歡。都怪我?!泵看握f這話時,她托著腮幫,眼里充滿自責和內疚。
“也不能全怪你。你當時也還小嘛,又是女孩子,誰遇上這事不驚慌失措?況且是父母先弄丟你們的?!?/p>
“可我是姐姐,在父母弄丟我們的情況下,我更應該照顧好弟弟,死死地拽緊他。唉——終究是我的錯?!?/p>
雖然父母沒怎么責怪她,但她自責得很。一直以來她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把弟弟找著。在大學一年級那年開始付諸行動,于是她退了學,與男友分了手,全心全意找弟弟。她獨自一人來到廣州,在她弟弟走失的地鐵沿線找了份酒店工作,期望在這里找到弟弟。能找到弟弟的最大可能是弟弟也在找他們。他們只需在這里會合。但男友分析說,不太可能,兩歲多一點的孩子毫無記憶,哪會曉得自己被弄丟了。我實話實說,也這樣認為。
“真的沒希望了?”她要再次確定似的問道。
“也許還有機會,何不努力一下,奇跡在轉角。”我不忍心再次打擊她。
“如果真的沒希望了,但愿他被一個有錢人買走。那家人對他很好,視為己出。在他們的照顧下,他健康茁壯成長?!?/p>
我感動得要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