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很美,安靜、幸福。在假日結(jié)束時,馬勒給我彈奏了他完成了的《第六交響曲》。我必須擺脫家中的瑣事,把許多時間留給他。我們重又挽著胳膊到他的林中小屋去,我們在森林中間不受任何干擾。這一切總是有著一種極為莊嚴(yán)的氣氛。
在完成第一樂章的草稿之后,馬勒從林中走出,曾對我說過:“我試著把你寫入一個主題中去,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成功。你一定會滿意的。”
這就是《第六交響曲》第一樂章的偉大而充滿熱情的主題。在第三樂章中他描述了兩個小孩子笨手笨腳的游戲,他們跌跌撞撞在沙灘上奔跑;令人戰(zhàn)栗,孩子的聲音變得富有悲劇性,直到最后一種逐漸消逝的聲音在呻吟。在最后的樂章里他描述了他自己和他的毀滅,或者如他稍后所說的,描述了他的英雄。“這位英雄受到命運的三次打擊,第三次擊倒了他,他像一棵樹一樣倒下了。”這是馬勒自己的話。
沒有一部作品像這部這樣,直接出自他心中。當(dāng)時我們兩人都哭了。這部音樂呈現(xiàn)的情感是那樣深深地感動了我們。《第六交響曲》是他的一部最屬于個人的作品,并且是預(yù)言性的。如同用《亡兒之歌》一樣,他也用《第六交響曲》“預(yù)先地譜寫”了他的生活。他也遭受到命運的三次打擊,并且在第三次被擊倒了。但在那時他是愉快的,意識到他的這部作品的偉大,他的枝葉在發(fā)綠、在開花。
再說一句關(guān)于彈奏的話。他一再說,他從不給人彈奏一部未完成的作品。事實上也從沒有這樣過。這是一種不貞的行為。很少有一位母親能在事前就展示出她腹內(nèi)的孩子,同樣很少有一位藝術(shù)家把他未完成的作品展示出來。
有一次我在散步時說:“我只愛有成就的男人。成就越大,我就越愛他。” 馬勒說:“這對我是一種真正的危險,如果有一個比我的成就更大的男人來了怎么辦?”“那我必定會愛上他。”我說。對此他粲然一笑:“吶,暫時我并不擔(dān)心。我不知道有哪一個人比我的成就更大。”
可我們兩個人彼此嫉妒并且拒絕承認(rèn)。他經(jīng)常說:“如果你突然生病而變得丑了,比如說長了個大疤(這是他用的詞),那時,如果沒有人喜歡你,那我才能向你表明,我是怎樣愛你。”
我承受下來,結(jié)婚前我就答應(yīng)馬勒要迅速還清債務(wù),這使我心情十分沉重,他曾信賴地說:“我信任‘上帝和我的歐里安特’,你會很快就處理好的。”馬勒從一流的裁縫那里購買衣服,從一流的英國鞋匠那里購買鞋子。而我的衣服一穿就是五六年。比如,我不能應(yīng)邀去參加阿爾伯特·羅德希爾德男爵的早餐會,因為我沒有帽子。我們兩個人誰都沒有想到,我早就該買一頂了。馬勒只能一個人去了。
節(jié)省家庭的開支,這對馬勒來說必須精打細(xì)算,衣服、日常生活,所有這一切都使我們的愛情關(guān)系變得有些陳舊了。他的愛,雖說現(xiàn)在在這中年時期因為種種障礙和日常生活的煩惱而受到擠壓并像被埋葬似的,可它期待著復(fù)活。
羅勒得到了為重新上演的《菲岱里奧》制作繪景的任務(wù)。
布景真是奇妙極了,完全是新的創(chuàng)作、新的組合;偉大的《萊奧諾爾》序曲現(xiàn)在是過渡音樂,一直到最后的那幅圖畫出現(xiàn)。音樂像是從黑色的監(jiān)獄響起,穿越黑暗直引向光明,這時幕帷升起,那幅圖畫在巴士底獄上方耀眼的金色陽光中展現(xiàn)出來。這幾乎美不可言。馬勒這種天才的戲劇性的處理方法得到了貫徹。托斯卡尼尼到今天依然這樣使用這支序曲。在演唱四重唱《我覺得如此的奇怪》時,馬勒讓此前做出強烈手勢的人群突然呈現(xiàn)出一幅活動起來的場景,一束陽光透過窗戶照到這組群體上。樂隊、歌手,一切都從最小的細(xì)節(jié)上作了詳細(xì)的考慮,此前他從沒有對一部歌劇如此地用心。這次演出的想法在1904 年10 月定了下來,它還一直地產(chǎn)生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