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們幾乎一夜沒睡。躺在地窩子的干青稞草堆上(這就是我們的“炕”),三個一伙五個一群的,圍繞著一個個謎團,嘰嘰咕咕了大半夜,也沒猜出個名堂。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大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會兒。
第二天上午,我們照例是被急促的哨子聲吵醒的。那時候天還沒有大亮,像以往一樣,我們摸索著穿好衣服,臉也不洗,就睡眼惺忪地去墻角摸鐵鍬鐵鎬——在補充團,無論是在哪里干活,也無論是干什么活,都是老規(guī)矩,起床后不洗不涮不吃飯,先干一通活,到太陽升到一人高的時候,再吃飯,吃完再接著干。這樣,一天兩個時段的勞動變成了三個。招呼吃飯時不吹哨子,敲鑼。他們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面大鑼,敲起來聲音傳得很遠。就在我們摸家伙準備出門干活時,看管我們這個地窩子的馬猴兒從外面鉆了進來?!榜R猴兒”是我們給一個看守排長起的外號,這家伙精瘦,長臉,別看官兒不大,卻心狠手毒,我們干活時常竄來竄去地跑著監(jiān)視,見誰歇下來喘口氣,就抻長了脖子罵,有時還會狠狠踹你一腳,大家沒有不恨他的。不知誰叫了這么一聲“馬猴兒”,這外號立馬傳開了,最后連馬家軍的人也這樣叫起來了,不過他們不叫“馬猴兒”,叫成了“馬猴子”。馬猴兒鉆進來后,朝我們擺著手,說:“放下放下,馬團長說過了,從今天起,再不修路了!”
我們一怔,立即想起了馬成義昨天晚上說的那些話:開拔,出關(guān),抗日……
“胡扯哩!”我聽見有人在黑影兒里小聲罵了一句。
罵聲馬猴兒沒有聽見,他順著地窩子的土臺階一步一步斜著走下來,隨著他的移動,一縷奶白色的晨光在他身后不斷向前洇漫開來。他在地窩子中間兩排鋪草的空地上站定,雙手叉著腰,扎好勢,朝我們說:“孟團長讓我們給各個房子都喊個話,你們可給老子聽好了!昨天晚上,你們中的一個把新來的馬團長得罪下了,那情景,你們也都看在眼里了。馬團長硬是把那口氣嚼碎吞下去了,連孟團長都弄不清,馬團長為啥當(dāng)時度量那么大,沒一槍收拾了他。后來孟團長要開槍,也讓馬團長擋住了。孟團長想了一夜,也不知道馬團長撞上什么邪氣了。你們知道不?!馬團長一夜沒睡,在祁連山根兒的雪窩子里整整坐了一夜,直到剛才才回房子。孟團長怕今天你們再鬧事,特地讓我們先給各個房子打個招呼,今天,不修路了,以后也不修路了。一會兒馬團長還要訓(xùn)話,你們甭再給馬團長難看的了。馬團長昨天沒發(fā)作,沒殺人,是你們的福氣。那一陣子,他準是腦子進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