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踏著月光的行板(14)

第三地晚餐 作者:遲子建


乘警和老王各點了一支煙,又聊了一些別的,然后乘警離開了,而老王則瞇著眼打起盹兒來。乘警離開時對犯人說:“用不了多久你就該吃槍子了,再也不會坐火車了,你好好望望風景吧!”

林秀珊本想去別的空位,遠離犯人,可她很好奇,這個人怎么會是殺人犯?他為什么殺人?她很想跟他說說話,可她不知道該怎樣開口。而且,她擔心她的詢問會激怒他,他也許會舉起戴著手銬的雙手,把她的腦袋當西瓜一樣砸碎。林秀珊一想到這個活生生的人即將被槍斃,她的身上就一陣一陣地發(fā)冷。她每望他一眼,都覺得那是一個鬼影。

便衣警察起了鼾聲。他大約知道犯人手銬腳鐐加身,是寸步難行,所以睡得很安穩(wěn)。有幾個乘客知道車上押解著一個死刑犯,就悄悄走過來看犯人。犯人也不介意,他很平靜地打量那些看他的人??此穆每兔棵坑鲆娝哪抗?,就嚇得掉頭而去。好像他的目光是匕首,刺傷了他們似的。犯人一會兒望望窗外的風景,一會兒又看一眼林秀珊。他看風景的時間長,而看林秀珊只是瞥一眼。他瞥林秀珊時,她感覺自己的肩膀仿佛被鬼拍了一下,涼颼颼的。

8

列車每停靠站臺時,車廂就會騷動一刻。這時警察會睜開眼睛,茫然地看一眼犯人。列車重新啟動后,他又會沉沉睡去。上車的旅客越來越多,空座就沒有閑著的了。只有林秀珊旁邊的座位仍然無人敢坐。有兩個旅客剛坐下來,一望見茶桌上犯人那雙戴著手銬的手,就如驚弓之鳥一樣地離開了。這個座位也就仿佛成了皇帝的御座,沒人敢坐。

林秀珊在火車上就根本沒心思去想王銳了。她的意識中只有眼前這個犯人。有幾次她清了清嗓子,想問他一句:“你今年多大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犯人大約看穿了她的心思,每當林秀珊清理完嗓子后,他就會眨眨眼,沖她微微一笑。他的笑容讓她不寒而栗。她不是怕犯人的笑,而是覺得這樣的笑容很快會如空中的浮云一樣消散,而為他惋惜得慌。林秀珊從未見過死刑犯,更別說與他們面對面地坐著了。在她的印象中,死囚大都面目兇殘、丑陋不堪。她沒料到他竟然如此文質(zhì)彬彬。

林秀珊不習慣倒著看風景,所以每看一眼窗外,就有些灰心喪氣。她已經(jīng)不懼怕與犯人面對面地坐著了。她從行李架上把旅行包拿出來,打開,又開始擺弄里面的東西了。她首先取出鬧鐘,漫無目的地給它上弦。幾分鐘后,它突然“鈴鈴鈴”地叫了起來,警察被驚醒了,他在瞬間站了起來,去掏別在腰間的槍。犯人見狀不由得笑了起來,這回他笑出了聲。警察看了一眼鬧鐘,瞪了林秀珊一眼,說:“我怎么聽著像警鈴聲。”林秀珊也笑了。她的黃牙一定引起了警察的反感,他蹙了一下眉。林秀珊把這個調(diào)皮的鬧鐘放回包里。警察威脅她說:“你別又給它定了時,過一會兒它再叫起來,我就掏槍打爛它的腦袋!”林秀珊心想,公安局給你配槍是讓你執(zhí)行警務(wù)的,你敢對鬧鐘開槍,還不得把你開除出公安隊伍啊?林秀珊在放回鬧鐘的同時,把口琴取了出來。她撫摩著口琴的一瞬,王銳又回到她心頭。她想他一定等她等急了。他中午吃東西了沒有?她最擔心他去吃朝鮮冷面,王銳胃不好,吃了冷面常胃痛??伤制矚g吃這個。林秀珊計劃著晚上和王銳去吃三鮮水餃,讓他喝一碗滾燙的餃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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