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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工地永遠是嘈雜不堪的?;炷翑嚢铏C的轟鳴聲,吊車起降的聲音,鋼筋與鋼筋的清脆碰撞聲以及瓦刀修整磚坯的“嚓嚓”聲等混合在一起,把人的耳朵弄得嗡嗡地叫。王銳在下三營子時,感受最深切的是鄉(xiāng)村的寧靜。進城三年來,他覺得最辛苦的還不是身體,而是耳朵。在工地,耳朵每時每刻都要受噪音的鞭打。以往在鄉(xiāng)村,哪怕是一聲牛叫,他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可在城市里,工作和生活的環(huán)境充斥了噪音,他反而對聲音不敏感了。他這才明白,真正的聲音存在于寂靜之中,而眾多的聲音其實是一種沒聲音的表現。
王銳滿懷希望地趕到建筑工地時,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分了。迎接他的首先是那些噪音。王銳以為會見到林秀珊,她該像個乖女孩一樣地等他,然而他失望了。她會不會聽說他去了讓湖路,而又乘車返回了呢?王銳一旦這樣想了,就格外的心涼。他碰到兩個工友,就問他們:“你們見沒見我媳婦呀?”工友則說:“你沒和老婆過一夜,就跑回來了?”王銳想林秀珊認得楊成,她找不見他,一定會向楊成打聽自己的。王銳乘吊車上到頂層,找到了楊成。楊成一見他就大叫一聲:“你怎么跑回來了?我讓你媳婦回去找你去了!”王銳覺得腿都軟了,他有氣無力地說:“她怎么不知道在這兒等我啊。”楊成說:“是我讓她回去的!你現在趕快再返回去吧!我估摸著她早就該到站了!”王銳心灰意懶地說:“這一天折騰下來,我覺得比上工還累!”楊成嘿嘿笑著說:“晚上你把媳婦摟在懷里,乏也就解了!”王銳一想時間還來得及,就離開工地,乘公共汽車到了火車站,又買了一張去讓湖路的車票。這回他很幸運,不但有座號,而且列車在他買了票十分鐘后就進站了。王銳坐在相對整潔和敞亮的車廂中,想著三個小時后就會見到林秀珊,他的心境又明朗起來。
列車緩緩通過霽虹橋,在經過一片片灰蒙蒙的樓群后,鏗鏘有力地駛上了江橋。王銳這回沒忘了眺望松花江,此時夕陽已經半沉,江面的一側被橘黃的夕照籠罩著,另一側卻是沉重的灰色。這江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個美少女在穿一件黃綢緞的袍子,只穿上了一只袖子,因而半江明媚半江暗。王銳覺得這樣的江水反而有韻致。滿江明媚讓人覺得太艷,而滿江灰暗又讓人覺得壓抑。只有這半明半暗地對比著,才讓人覺得這江水魅力無窮。他甚至覺得他和林秀珊一直如此甜蜜,就是因為這若即若離的生活狀態(tài)。他們獨自生活著時,那就是“暗”,而相聚在一起時,則是“明”,明暗相交,總是讓人回味無窮。
列車越走天色越暗,車廂的頂燈亮了,它投射的光線昏黃模糊,這樣的光就給人一種蒼老的感覺。王銳對面坐著兩個男人,看上去他們素不相識,一個在一張紙上不停地寫著數字,另一個則捧著一本雜志在看。看雜志的人不停抬頭掃一眼王銳,王銳想我又不是字,你看我做什么?王銳的旁邊,坐的是一位老太太,她一上車就靠著車窗睡了。她的睡姿很特別,兩條胳膊不是放松著垂下,而是交叉著護著胸。如今戴套袖的人幾乎看不見了,可老太太卻戴著一副,因而很扎眼。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胖女孩推著貨車吱扭扭地來了,貨車上有盒飯賣。王銳餓了,他花六元錢買了一份。他一般不喜歡買火車上的食品,它們不但難吃,而且價格很貴。比如他拿到手的盒飯,只有一撮拳頭般大的米飯,旁邊配著少許顏色黯淡的菜,就花掉了六元錢。而在車下,三元錢就足夠了!王銳有些心疼地吃著盒飯,這時那個在紙上寫了形形色色數字的人對王銳說:“兄弟,隨便給我說幾組數字!每組七個數字!”王銳這才明白,此人是個“彩民”,正煞費苦心地編彩票號碼。王銳笑笑,說:“我沒那個運氣,你還是自己編吧!”那人說:“求你還是給我說兩注吧!”王銳見他如此懇切,就順口說了兩組數字。這兩組數字他也曾買過,一個是他工地附近的公用電話亭的號碼,一個是林秀珊在讓湖路等他電話的那個電話亭的電話號碼。可惜這兩注號碼連末等獎都沒有中過。工友們大都有買彩票的愛好,他們總想碰碰運氣,萬一中了五百萬元的頭獎,不是一夜之間就成了富翁了么!可惜沒有一個人有那樣的鴻運,除了拜泉縣來的李為民中過一次三百元的四等獎外,大多工友投的注,都像陽光下的肥皂泡一樣消散了。林秀珊從來不買彩票,她說一看到彩票機,就會聯(lián)想到吃人的老虎。這老虎胃口很大,天天在吃人喂給它的東西,把很多未識破它面目的人給盤剝得一文不名。王銳就說彩票機不總是老虎,它要么不吐金子,要是吐,就會給一個人吐上一地的金子,中幾百萬元獎的人不乏其人!林秀珊就一本正經地說:“誰中了大獎,就說明讓老虎給狠狠地咬上了一口,不會有好下場的!你想啊,人一下子得了幾百萬,不是因為錢分得不均了鬧得夫妻兄弟不和,就是因為有了臭錢變得好吃懶做了,成了廢物,這不是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