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南十六道街的八雜市很熱鬧,飯店旅館、日用百貨、家具農雜、煙酒糖茶等一應俱全。日本鬼子不讓中國人吃大米,火柴和油鹽也是限量供應,除了這幾樣東西,在八雜市什么都能買到。
街西頭105號有家響當當?shù)淖痔枴袄先柿x館”,這么大的店只賣兩樣東西:牛肉蒸餃和炒牛肚。但因為料足味香,幾乎沒有閑著的時候,食客天天排隊。原先這里從早賣到晚,可自打日本人在東北搞“七二五物價停止令”,開始嚴格控制中國老百姓的糧食配給之后,老仁義館的東西就只夠每天賣三個小時了,要想吃得趁早,過了中午十二點肯定撲空。后來沒辦法,佟掌柜只得辭退了老伙計滿萬清,讓他在豐潤街大舞臺對面又開了家分店,也叫仁義館,算是緩解總店的壓力,才保住了招牌。
現(xiàn)在正是上午十點,店里十幾張桌子早就坐滿了,吆五喝六之聲不絕于耳,就連老跑堂魏子賢都忙不過來了。店老板佟玉新有時也得上陣客串,把噴了香水的手巾板和雜志小報拿給等菜的顧客,免得食客等得不耐煩而抬腿走人,砸了“老仁義”的招牌。結果這樣一來,吃的人就更多,幾乎每天都有人為了搶座位而打起來。
兩個約莫三十來歲的年輕漢子在最角落的木桌邊相對而坐,隨意翻著手里店伙伴送上來的《三國演義》小人書,看模樣也是在等菜。其中那稍微高些、剃著光頭的漢子一面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四周,一面壓低聲音說:“麻將牌今天下午四點從水路運來哈爾濱,你們那邊人手湊齊沒?”
矮胖漢子笑著說:“放心吧,四個人都盼著東西送到呢,到時候可得好好玩他幾天?!?/p>
光頭點點頭,貌似認真地看著手里的《草船借箭》連環(huán)畫,嘴里卻在說:“這副牌在市區(qū)可不好打,城里抓賭的人太多,有點兒難度?!?/p>
“那還用你說?沒辦法,為了玩得盡興,也只能努力找機會,想辦法了。”矮胖漢子嘆了口氣,隨后又問,“麻將牌什么時候上桌,四天還是五天后?”
光頭漢子答道:“還不清楚,沒關系,盯緊點兒就行?!闭f著,那邊跑堂伙計已經將一屜蒸餃和兩盤炒牛肚送到。光頭漢子一把將要離開的跑堂伙計拽了回來,“我說伙計,我們要了兩屜蒸餃,這怎么才一屜?”
跑堂伙計不好意思地笑笑,“二位,對不住了,糧食限量供應,店里每天只能做四十斤蒸餃,實在不夠賣的,所以每人最多只能買半屜?!?/p>
光頭漢子把眼一瞪,聲調抬高,“這叫他媽的什么世道,多吃半斤餃子都不行?”
那跑堂伙計嚇得連忙伸出手,“這位爺,您可千萬小點兒聲……”邊說邊用眼睛往墻上瞄。倆漢子順眼神看去,只見墻上貼了一張白宣紙,上寫“勿談國事,康德十一年”幾個大墨筆字。光頭漢子深深吸了口氣,不再出聲。
矮胖漢子早餓得肚子打鳴,他抄起筷子在桌上蹾了蹾,說:“嗨,管它呢,不是還有半斤嗎?要是去大舞臺對面的滿記,你連半斤都等不到。來吧,先吃他娘的。”說完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個大餃子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邊嚼邊說,“吃了半個多月的板筋和血脖,今天總算吃到好牛肉了!”
兩人正吃著,從外面進來一個賣煙的老頭,弓著腰,雙手托著木制煙盤,用麻繩連在脖子上,盤里裝著駱駝、玉堂春、美麗、哈德門、皇帝牌和紅大號等一些大眾化的香煙。老頭在店里轉了幾圈,嘴里嘟囔著,“香煙,有要煙的嗎?”
那光頭和矮胖漢子對視一眼,矮胖子抬頭沖那老頭招呼,“喂,來包紅大號!”
“一毛錢?!崩项^慢吞吞地走到矮胖漢子跟前,從木盤里拿了盒紅大號遞給他,然后慢吞吞地走了。矮胖子付了錢,把煙包撕開抽出兩根煙來,還沒等點著,旁邊忽然走過來一個穿黑褂子的男人,笑著對矮胖子說:“兄弟,出來匆忙沒帶夠錢,給支煙抽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