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法院出來,很長地吐著氣,覺到那院長辦公室里的打著嗝的酒臭裹在自己的身上,滲進自己的胃里,久久都不能吐完,久久都不能于這空氣中彌散。噦,終于沖到街的一隅,嘔吐不止。吐完,捂著嘴又走。他下意識地摸摸口袋,掏出來,靠街邊一數(shù),123元,又數(shù)了幾次。這點兒錢,別說告狀,就是保幾天的命都不容易。
得趕緊找到工作,否則就糊不住口,這實在比懲罰什么惡人都來得實在。
夜,烏鴉一樣黑黑乎乎,整座城市沉睡其中。
藍經理起來夜尿,睡房黑咕隆咚,穿過伸手不見五指的客廳,媽喲,這兒怎么突然亮了?回過頭,原來是茶幾上的一支蠟燭燃了起來。鬼了,客廳里根本沒人誰來點燃的呢?待要過去看個仔細,咦,熄了,它自己熄了,沒有風啊。這正驗了才做的夢,夢里一個紅衣老者對他說,如果你見到燭火自生自滅,你就大禍臨頭了。他磕在墻棱兒上,尿在褲襠里。他換了褲,全沒了睡意,一個人下樓來,夤夜開出車去。
小車一路飆飛,飛出城市,飛向鄉(xiāng)野,越飛越遠,車燈照著前方。前方的路打著卷兒向他撲來,他十分緊張。忽然,空空蕩蕩的路上閃出一座竹編紙糊的冥樓,花花綠綠的,攔在路的中央,擋住他的視線,他繞過去;可是才繞過去,它又在面前,他躬著身,抻著脖,努力地把著方向盤,他想把它撞飛,可是始終撞不著。
轉一個彎,又見路上一人持著滿掛紙錢的竹幡飄飄蕩蕩地迎過來,他閃著它,可是剛剛閃過去,它又在前面了,他幾次都險些撞著它。他不斷地加速,不斷地剎車。一加速,距離就越來越近,一剎車,它又遠遠地在前面了;他想調頭回來,那執(zhí)著竹幡的人又招引著他,他不由自主地繼續(xù)往前開。
插入一條單行道,見鬼,路邊一人在地上燒冥紙,黃黃白白的,他打著喇叭驅車直沖過去。他沒有閃開。他緊急剎車,吱嗚,聲音尖銳刺耳,剛剎好,燒冥紙的那人卻不見了,往前又開,咦,他在前面,穿著白白的孝服呢!吱嗚,又不見了。小兔崽子,撞死你個小兔崽子!他把著方向盤沖著那人撞去,那人卻跑得比飛還快。這里的路七拐八彎,路邊是懸崖,他控制了速度,他的額上早沁出虛汗,嘴里吁吁地喘,他剎了車,把燈開到最亮,咦,這一身素服的好眼熟,對,是他,幾天前才來應聘……小兔崽子!他開足了馬力,可是他像幽靈一樣忽隱忽現(xiàn)……車廂擦著了崖壁。
天亮的時候,他的車還在往回開,9點,他把車停在車庫,下車乘電梯上他的經理室。他坐在他的辦公桌前,誰招呼他他都不應,他的臉色白如石灰,兩手擺在活動椅上一動不動。藍新準進來匯報工作,匯報完,他還是一動不動,藍新準喊他,喊他經理,又喊他大哥,他倏忽拍桌跳起來:“你是魔鬼,你是魔鬼!”自己倒在地上。藍新準抱起他的頭,見他瞪了眼,還吐著白沫,臉上又藍又白,趕緊喊人。救護車很快來了,擔架要把他抬下樓,藍新準抬一角,咔哩,一個趔趄,藍新準摔了,藍經理嚓叭被傾出來,撂到一邊。楊勇武惡狠狠一腳踢過去,藍新準哎喲一聲連打幾個滾兒,僵硬地蜷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回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