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生低著頭,繼續(xù)原先的動作。我知道他的感受。盡管他這一生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樂觀幽默,而且對什么事都不在乎的樣子,可是有一點他瞞不過我,那就是他特別在乎貓。即使是今天,我們都已經(jīng)60歲了,他還是會借著喝啤酒的時候跟我談起一只他養(yǎng)了好幾年的貓。說起來這也是微妙的事,總之屈生只要看到貓,就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去逗它們,而貓兒看到他也會表現(xiàn)出特別友善的樣子。我深信這些都是出于真情。
“沒有用,屈生,”我很婉轉地說,“咱們一定要做該做的事?!闭f完,我走到旁邊拿針筒,可是內(nèi)心中另一個自我卻在阻止我把針頭扎進這么瘦的皮毛里。
“拿一塊布灑些乙醚蓋在它鼻子上,它就會很舒服地離去。”我說。
屈生一言不發(fā)地拿起一瓶乙醚,慢慢地將瓶蓋扭開。可是毛毯下又傳出了叫聲。那聲音先是很微弱,接著就越來越大聲,就像由遠駛近的汽車引擎聲一樣。
屈生像是在霎時間變成了石像。他緊握著藥瓶的手停在半空中,兩眼直瞪著隆起的毯子。
最后,他轉過來看我一眼,并咽咽口水:“我不喜歡這么做,吉米。我們不能想什么法子嗎?”
“你是說……把那些玩意兒再塞回肚子里?”
“嗯?!?/p>
“可是它的腸子都破了,就像漏勺一樣。”
“我們可以把它縫起來,是不是?”
我掀開毯子又看了看:“坦白說,屈生,我簡直不曉得該從哪兒下手,而且傷口這么臟……”
他沒說話,只是繼續(xù)很平穩(wěn)地看著我。我是個不需要怎么說服的人。被屈生那樣的眼光一封住,我就知道他還不想灑乙醚了。
“好吧,”我說,“我們試試看。”
在麻醉面罩同氧氣罩的幫助下,我們用溫熱的鹽水把露出來的腸子洗了一遍又一遍。我發(fā)現(xiàn)不管洗得再仔細,你都無法除凈每一粒沙子。然后,我們開始了漫長而痛苦的縫合工作。想到這兒,我要感謝上帝賜給屈生那么纖細的手指,使他能夠很巧妙地縫合腸壁上的每一個細孔。
兩個小時以后,我們把整圈的腸子塞回腹腔里??p合肌肉和表皮時,我才感覺到它的腹部脹得緊緊的,至少它看起來比剛才胖了一點點。這時,我為原先想逃避毛毯下那一攤亂糟糟的東西而羞愧。
“屈生,它又活了?!蔽以谖覀兿垂ぞ叩臅r候說,“咱們只好把它放在殺菌箱里,祈求上帝保佑它?!?/p>
門推開了,海倫走進來:“吉米,什么事耽擱這么久?”她走到手術桌旁邊,看著桌上昏睡的貓兒,“好瘦好可憐的小貓,它只剩一把骨頭了。”
“幸好你沒看到我們一走進來時所看到的。”屈生把洗好的工具放進消毒器里,“現(xiàn)在的樣子好看多了呢?!?/p>
她摸摸貓兒的頸背:“它傷得很重嗎?”
“恐怕是的,海倫?!蔽艺f,“我們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不過,我想它的機會還是不大?!?/p>
“噢,多可憐!看它長得多可愛!”她伸出手摸它又細又柔的毛。
屈生點點頭說:“它的血統(tǒng)好極了?!?/p>
海倫笑了一下,但是我看得出她有點心不在焉的。她想了一會兒,匆匆走到儲藏間,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空紙箱。
她若有所思地說:“唔……唔……我可以在紙箱里為它鋪個床。吉米,今晚它和我們一起睡?!?/p>
“哦,是嗎?”
“嗯。它一定會覺得很溫暖,對不對?”
“是的,當然?!?/p>
稍后,我躺在床上看著臥房里和諧的畫面:山姆趴在籃子里,占據(jù)了爐火的右邊;貓兒身上蓋了毛毯,蜷曲在紙箱中——它在爐火的左邊。
我漸漸飄入夢鄉(xiāng)之前,心里感到很舒逸,因為我的病人正安詳?shù)厮?。可是另一方面我又實在擔心它能不能活到明天?/p>
我知道它至少活到了早晨7點,我醒來的時候正聽到海倫在和它講話。我穿著睡衣拖著腳步走到紙箱旁邊和貓兒對看了一會兒。我輕搓它下巴的時候,它只是張開嘴,身子并沒有動。
“海倫,”我說,“這只貓的腸子剛縫好,只能吃流質(zhì)的東西,也許要過一個多禮拜才能正常進食。有空的話盡量用湯匙喂它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