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這次遠航的航船鳴笛了,徐志摩登上輪渡,到了日本,見了好友陳西瀅和凌叔華,一番敘舊之后又踏上航程,到了美國。在美國,徐志摩四處游歷,長了不少見識。他把這些經歷都寫在了給陸小曼的信里,雖然不能同行,他依然希望把這些新鮮的空氣透一些給那個沉迷在昏聵中的妻子,以期她的振作。離開美國前,他還去了哥倫比亞大學——自己昔日留學的地方看了看,在那里寫信給當年泰戈爾訪華時結識的朋友恩厚之,約定在英國見面。
英國啊英國,我又來了。站在劍橋大學康河的邊上,徐志摩心潮澎湃。六年前,他作別這里的時候,還是一個滿富激情和理想的青年,如果不是心懷佳人,追尋愛情而去,也許他是斷然不舍得離開這里的。如今,又回到了這詩的故鄉(xiāng),靈魂的家園,一切物是人非,想想自己在國內的處境,一片辛酸。離開劍橋的時候,他寫下了那首他此生最為出名的一首詩《再別康橋》,這首詩文字優(yōu)美,布局精巧,一向被看做新月派的代表作??墒呛苌儆腥肆私膺@首詩的內蘊,那作別的不是康橋,而是年輕時候的豪情。這首看似清麗淡雅的小詩背后珍藏的是徐志摩的眼淚,也是人類共同的青春之殤。
在英國,徐志摩如愿會見了恩厚之,參觀了按照泰戈爾的鄉(xiāng)村建設計劃設計的莊園,并表示回國后也要在中國實施這一計劃。恩厚之聽后非常高興,讓徐志摩開出一個預算來,自己先支付一筆款子。徐志摩果然開出了一個小組的名單,收到了恩厚之支付的預付款。但是,我們知道詩人徐志摩后來并沒有去執(zhí)行這個計劃。大約有兩方面的原因,當時國內環(huán)境不好,戰(zhàn)亂頻繁,沒有基礎去完成這樣一個純正而浪漫的事業(yè);二是徐志摩在回國后只活了三年的時間,這三年他過得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哪還有工夫做這件事,至于恩厚之這次和其后又支付給他的錢,他多半用來救自己的急了。當詩人臣服于生活的真相的時候,世界是沒有詩意的。
在英國和法國,他還見到了自己昔日的恩師狄更生和曾經思想的引路人羅素。這時的徐志摩在國內已經是鼎鼎有名的詩人,按說,他并沒有給先生們丟臉,反而是帶著成績回來的。但是,他的內心有多少苦悶,只有詩人冷暖自知了。
離開歐洲,他趕赴印度,和泰戈爾見面。這也是他這次出游的最后一程。這次游歷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出國。他會見了幾乎所有青年時代的靈魂導師,這仿佛是一次有預謀的告別,和自己精神之父的訣別。
回國的航船又駛向了上海。每次到海外去都是從這里登船,每次回國的船舶也都是在這里靠岸。這兒好像已經取代硤石,成了他“家”的代名詞。然而,飄洋回來的他,對這座城市依然沒有好感。那個入不敷出的家給他背上了太多的經濟負擔,而這經濟負擔又轉化成了一種巨大的精神負擔。他不愿意面對這樣的自己,可是他必須做一個對家庭有擔當?shù)哪腥?。為了賺取更多的銀元供小曼開銷,他又接下了南京中央大學英文系的聘書,同時還為中華書局編選文學叢書。這個時候,他幾方面的收入實際上已經超過千元,這在當時已經很高了,但是依然不夠小曼的花費。徐志摩每天都在為了錢發(fā)愁。他是一出生就銜著金鑰匙的人,徐家是地方上的首富,開著好幾家工廠,他是標準的“富二代”,前面幾十年從來沒有為這黃白之物犯過難,沒想到,年過三十,卻疲于奔命。他任教的幾個學校,光華大學在上海、東吳大學在蘇州、中央大學在南京,雖然都屬江浙一線,但畢竟不在同一個城市,他之所以到處兼課,無非不是為了多賺銀兩,以供陸小曼的芙蓉稅。老父那里雖有余錢,然而由于戰(zhàn)亂,已大不如以前,何況結婚時已經說過不再向家中伸手,自己堂堂七尺之軀,焉有而立之年依然要靠老父的。徐志摩在這幾年間絞盡腦汁,曾經倒騰過玉器,做過房產“中介”,甚至還“黑”掉了前文所提的恩厚之給予的執(zhí)行鄉(xiāng)村計劃的一筆錢,為了填補陸小曼開下的一筆又一筆賬單,徐志摩在錢的問題上成了一個有奶就是娘的市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