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多由著鄭杰胡說八道了一會兒,終于說:“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發(fā)工錢???我這幾天給老板賣衣服,賺了不少提成,你看……”
她是在他面前數(shù)鈔票呢,嘩,嘩,是歐元大鈔發(fā)出的好聽的聲音。
我弄不懂她在做什么。
可是她忽然間發(fā)作了,她幾乎跳起來說:“Merde(呸)!鄭杰,你是什么東西?我的錢你也敢碰?你不照一照鏡子,看一看你什么德行!你他媽來我這里跟我算賬,你他媽是爺們兒不?你給我滾出去!你再在我這里多待一秒鐘,我立馬報警。我跟憲兵嘮一嘮你幫人做假邀請函的事!”
我聽得頭皮直發(fā)麻,但是我立即出了自己的房間,站在小多旁邊跟人高馬大的鄭杰對峙。
他讓小多一下子點中了要害,立即決定換線作戰(zhàn)。他指著那南方男孩兒說:“剛才我就想說,你們這里怎么還有個男的???這他媽誰?。俊?/p>
該我說話了。
我這個人越是緊張的時候說話就越慢,我慢慢地對他說:“鄭杰,這是我的朋友,你把你的‘他媽’收回去。”
小多上來推他:“你滾,你聽見沒有?你滾。”
他要是成心不走,賴在這里,饒是我們兩個女孩兒也推不走這么一個大小伙子??墒撬呀洈∠玛噥砹耍R罵咧咧地離開了。我跟小多像打了一場仗一樣,坐在廚房的椅子上,半天沒動。
那男孩兒找到了我們的水杯,然后給我們兩個分別倒了一杯水。他問小多:“這個人叫什么名字???”
“鄭杰,鄭州的鄭,木字下面四個點的杰。”小多說。
然后他問我:“你呢?”
“我是個不相關的人。”我說。
小多的手指插在頭發(fā)里,眼淚快流出來了,困窘萬分:“我對不起你們兩個?!?/p>
我沒有跟她說沒關系。
有關系的。我不能學習,也沒有時間給自己做上一碗熱乎乎的粉絲湯當晚飯,我現(xiàn)在要餓著肚子騎上一個多小時的自行車去家樂福打工了。
我怎么說沒關系?
但是總好過她一個人扛所有的事情。中國的留學生最不團結,但是沒有大團結,總得有點小的友愛,否則咱們怎么過下去?
我得走了。我?guī)峡姘皖^盔,扛著自行車下樓。我花兩歐元買了一只熱狗,坐在河邊吃。五月底,里昂的初夏,山上的栗子樹開著粉白粉白的花,城里有一種叫作“邁爾樂”的鳥兒,通身烏黑,嘴巴是鮮艷的橘紅色,國內叫作“鷯哥”。它們不怕人,蹦蹦跳跳地來到我的面前。我剩了一點面包,掰成碎屑喂它們。然后我戴上頭盔,蹬上車子去上班。
這是一份在酒水柜臺做盤點的工作,每周工作十二個半小時,每小時十二歐元。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定時清點貨架上被買走的酒水,通知同事補貨上架。
上工之前,洗澡的時候,我在盤算一件事情:暑假快到了,我之后要干什么呢?我不能只做這一份工作。我要是能找到一份餐廳的工來打最好,比較穩(wěn)定,賺得也多一些。我省吃儉用了一個學年,現(xiàn)在仍然還差一大筆錢才夠下學期的學費。我得加把勁兒才行。
洗了澡,換了衣服,罩上黃色的馬甲,我對著鏡子認真地把頭發(fā)梳好,一縷一縷,發(fā)梢、發(fā)根,吹干了,梳順了,然后扎成麻花辮,不留一絲在外面。辮梢用黑色的天鵝絨發(fā)帶束好,然后搭在肩上。
我母親的話我記住的不多,但是有一件事情一直銘記——女孩子要好好地梳洗自己的頭發(fā)。別人看你,未聞聲,不處事,先看你的頭發(fā)。那是你的教養(yǎng)、耐心和對自己的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