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孟玉珍會一直等下去,按她的個性,不得到一個確切的說法是不會離開的。她也許會待整整一下午,五點三十分大家下班的時候,她依然堅守在會議室里??墒撬氖謾C響了,她的兒子孟雨懇求她立刻回家,并且以辭職相威脅。孟玉珍悻悻地站起來,推開會議室的前門,來到走廊上,左右顧盼,沒有見到盧天嵐,也不知道她在哪扇關(guān)閉的門里,于是只能繞過走廊,來到前臺對面的電梯前。剛好是一點五十九分,前臺小姐看過一眼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
觀光電梯的下行按鈕亮著,何櫻正在等電梯,準(zhǔn)備去往六樓眼科藥品事業(yè)部。五分鐘前,韓楓剛剛打電話給她,急著要她下樓確認(rèn)少了哪一份合同。她匆匆把合同文件拷貝進(jìn)U盤,來到走廊,習(xí)慣性地按下了觀光電梯的按鈕。一轉(zhuǎn)臉,她看見孟玉珍也朝著電梯走過來,不禁感到臉部僵硬,卻也不能完全不打招呼。
“媽。”她叫了一聲。然后,兩個人一起扭頭看著電梯上方的顯示燈,九樓、十樓、十一樓,目不轉(zhuǎn)睛。想到等會兒一起待在電梯里會更尷尬,何櫻假裝匆忙地說:“媽,他們等著,電梯太慢了,我走樓梯?!闭f完就逃跑似的繞過門庭,往背面的安全梯去了。
孟玉珍的手機又響了,孟雨追問她是不是已經(jīng)下樓。兩點零一分,她一邊講電話,一邊走進(jìn)正在緩緩張開大門的觀光電梯。母子倆也許又為了兒媳的事爭論起來,通話在繼續(xù)。孟玉珍一手捉著電話,一手提著手袋和折疊傘,也許她并沒有留意看紫銅欄桿外的雨景,光線透過彎圓的線條在她身上移動。
她進(jìn)電梯時已經(jīng)按了一樓的按鈕,不知為什么,中途又按下六樓。也許是氣惱未消,或者電話里兒子的哪句話激怒了她,令她忽然決定去六樓,跟何櫻當(dāng)面理論個明白。她在會議室聽到過何櫻要去六樓。現(xiàn)在也只有這樣猜測她選擇這個樓層的意圖了。
眼科藥品事業(yè)部的前臺在視野中慢慢升起。美麗的欄桿上下相遇,重合成一幅完整的畫面。按鈕燈滅了,電梯門自動打開,先是廂體,再是外面的柵欄。她對著手機尖聲喊著“你別說了”,就疾步跨出來,還沒等門開到最大幅度。
就在這個時刻,電梯發(fā)出咕嚕一聲悶響,怎么形容呢,據(jù)當(dāng)時六樓的前臺小姐描述,好像是這個古老的巨人忽然打了一個嗝。就像收到一個瘋狂的指令,廂體和柵欄的門頓時飛快地合攏起來,與它們平時慢吞吞的運行完全不同。鉸鏈嘆了一口氣,猛地將廂體往運行的反方向扯起,像是扯一個陀螺般,只用了一剎那的巨力。廂體依著慣性上升,由快及慢,到八樓趨于靜止,然后循著自身的重力,飛快地向地面下降而去。
電梯的顯示燈滅了,沒有人知道它會去往哪里,在哪一層停靠,七樓、六樓、二樓、一樓。半分鐘后,樓里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廂體落地的震動,電梯沒有停在一樓,而是停到了廢棄的地下室里。這是每天夜晚十一點,老魏在頂樓電梯間關(guān)上電閘之后,這臺電梯的運行軌跡和最后停留的位置??墒乾F(xiàn)在是下午兩點零七分。
孟玉珍的手機落在六樓的電梯前,依然顯示在通話狀態(tài),沒有人敢過去撿。
兩點零四分,孟玉珍一邊發(fā)怒地講著電話,一邊疾步跨出電梯門。這時候,門忽然合上了,外面的柵欄門把她擋在里面,而廂體的門則剛好夾住了她的左腿,牢牢地把她扣在廂體的外側(cè),隨后猛地向上運行。
八樓的前臺小姐正側(cè)著臉跟人說話,那個帥氣的男職員伏在她的辦公桌左邊,眉飛色舞地談?wù)撝栆欢澜缒┤盏恼鎸嵭?。電梯咕嚕一聲悶響,兩人扭頭看向電梯的方向。只見一個紫紅色衣裳的女人身影一閃而逝,就像一尾從海底躍起的魚,躍起,沉落,轉(zhuǎn)眼只剩面前空蕩蕩的電梯井和柵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