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診部靜悄悄的空氣沉重起來了，一片蕭索的氛圍。

下午，市區(qū)衛(wèi)生局的調查組來了，兩男兩女。大家探頭探腦的，唯恐躲避不及。

他們先找尤主任，談了很久很久，之后找卓醫(yī)生，又談了很久很久。也許并不太久，是我度日如年的緣故。他們從卓醫(yī)生辦公室出來后兵分三路，找有關醫(yī)生護士。

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走進我的診室。

是男人就好辦，男人什么都懂就是生孩子的事不懂，這方面的知識，比對宇宙邊的天王星的了解還少許多。

男人叫我別緊張，問我?guī)讉€問題，比如我是怎樣接診的，當時產婦體征如何，我采取了什么措施，取得什么效果，怎么會出現事故等。

我說我不緊張，但必須首先聲明一點，沒有發(fā)生醫(yī)療事故，一切都很正常。我說，過程是這樣的：產婦叫呂萌，很年輕，十八九歲吧，初產婦，是兩個工廠保安抬進來的。當時呂萌臉色煞白，嘴唇青紫，收縮壓68，舒張壓100，卻氣喘吁吁，心跳過速，達180下；羊水已破，宮開三度，宮縮漸漸變小，胎音微弱；檢查宮口，胎位不正。因為情況很危急，我趕緊喊來卓杰然醫(yī)生。我們倆快速地交換了意見，一致認為胎兒缺氧窒息難保了，如果不及時剖宮取出胎兒，產婦的生命也難保。我們也想過轉送其他醫(yī)院，但害怕路上產婦死亡我們要付首診責任，因此冒著風險立即做剖宮手術。卓醫(yī)生主刀，我做他的助手。手術情況和所用藥物，卓醫(yī)生在病歷上都有記述，你們可以自己查看。我認為用藥很準確，手術很成功。產婦屬宮后位，胎兒臍帶纏住脖子窒息死亡。家屬行為過激，心情可以理解，但醫(yī)學就是科學，應按科學規(guī)律辦事，我們盡力而為救了產婦，卻無能為力讓胎死腹中的嬰兒復生。

我發(fā)現男人笑了三回，點了兩次頭，皺了一次眉。最后他說，你想一想，還有什么沒說清楚，我說沒有了沒有了我都說清楚了。

其實，他們如果想調查清楚是完全可以調查清楚的，任何真實都無法用謊言掩蓋，何況這么經不起盤問和推敲的漏洞百出的陳述，何況這么幾十個人的良莠不齊的門診部。假如他們出于某種原因不想認真，而你自己卻認真了，那么你就是騎著瘦馬舉著禿槍戴著破斗笠的那個堂吉訶德先生，可能下場更慘。我本善良，但我不勇敢，也還沒有改造出崇高的思想境界。

我們談完的時候走廊已經靜悄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