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米的毛筆字很好,經常被村里找去,寫公告和選舉章程。他的字我還留了一些當做字帖來用,那些字是寫在一種很強韌的淡黃色的紙上的,本來是夾在《辭海》里的,可惜后來連書一起都丟了。
老米沒穿過中山裝或是其他款式的衣服,總是中式的上裝。那種衣服像老式的長衫,但只有上半身,圓領,紐扣是布做的,在側面系。布料是棉的,青色或是深藍色,很薄,但是很挺,每一件新舊程度都差不多。他還有兩件褐色的棉襖,也是這種款式,但是綢面的。他一年四季穿得都很精神,即使在冬天,他穿的衣服也絕不臃腫。
老米總是自己做飯,自己炒菜。他還有個搟面杖,卻是不用的,靠在門后面,當做頂門杠和武器使用。我見他用這個搟面杖打過一個別班的學生,那孩子偷了同學的鉛筆盒。后來,這個孩子離家出走,要去少林寺學功夫,結果半路被父母追了回來。他暴躁的父親把他打了一頓,所以他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是被母親背過來的。我們圍著看這位傳說中的英雄,他伏在母親的背上,像一只垂頭喪氣的蛤蟆。
老米教我們的時候大概已經六十多歲了,但身體很好。他有一個絕技,就是可以彎下腰來抱住樹,然后一發(fā)力,身體就會垂直于樹干,好像一面迎風招展的旗。只有在他心情很好的時候才會給我們來這么一下,所以并不常見。
老米教了我們兩年的時間,才換了另一個班主任——立群先生。立群先生也很嚴厲,但從來不體罰學生,更沒有打過我們手板。
我上初中之前,破舊的學校拆了,老米也退休了。他當了半輩子的私塾先生,又當了民辦教師,退休的時候也沒轉正。據說老米回了他的家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我們再也沒見過。我不知道老米晚年過得怎么樣。有時候還是很想念他,因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是生活在另一個時代的人。之所以沒喊李老師而喊他老米,還是覺得這樣很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