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北堯的黑白商業(yè)帝國，幾乎全盤展露在她面前。只是她不知道，他這么做是為什么。

為什么他要讓她看這些？

第三天晚上，他們回到別墅。陳北堯把慕善帶到別墅頂上的露臺。

因?yàn)榈貏莞?，這里視野尤其開闊，浩瀚星空和蟄伏遠(yuǎn)山，盡收眼底。

慕善知道，今天是攤牌的時候。

夜色極靜。

陳北堯點(diǎn)了根煙，看著身旁安靜的慕善，第一個反應(yīng)卻是把西裝脫下來，披在她單薄的肩頭。

慕善禮貌地道謝，只是渾身縈繞著他淡淡的煙味，心中很不是滋味。

“慕善，你看了我的一切?！彼捻桨l(fā)深沉。

“然后？難道你希望我認(rèn)同黑社會？”她寸步不讓。

“白天有白天的秩序，晚上，有黑色的秩序?！彼従彽?，“總會有人來維持。而我，會比丁默言、丁珩、呂家，其他任何人做得更好?！?/p>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她咄咄逼人。

他靜靜道：“慕善，我沒有選擇，他們也沒有。”

這話說得太悲涼，令慕善的心也像蒙上了厚厚的陰影。她忍不住問出口：“為什么殺丁默言和曼殊？”

他是否真的有非殺不可的原因？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彼⒅Ⅴ镜拿?，低聲道，“像看一堆垃圾?！?/p>

這話實(shí)在有點(diǎn)傷人心，慕善的心像是泡在又酸又澀的水里。

“十年前，霖市老大不姓丁，姓江。”他的目光放得極遠(yuǎn)，“我是江銘的私生子。”

慕善心里咯噔一下。

“江銘是個很蠢的人?！彼?。

是真的蠢。都快2000年了，誰還講義氣？哪個大哥還上街頭砍人？可20世紀(jì)90年代赫赫有名的霖市江老大，學(xué)會了開飯店賭場做生意，卻學(xué)不會貪生怕死獨(dú)善其身。他就像個垂垂暮年卻愈發(fā)幼稚的英雄，一心想著讓所有兄弟都得到庇護(hù)，卻不知道有的不是兄弟，是猛虎。有的不要他庇護(hù)，要他的命。

“江銘被人亂刀砍死在街頭，他的原配、還有情婦，就是我媽，被人輪奸至死。我就這一個媽?！彼裆珮O淡，仿佛事不關(guān)己。

“丁默言做的？”

他點(diǎn)點(diǎn)頭，深吸一口煙：“他是江銘最好的兄弟。江銘還有兩個兒子，失蹤了。據(jù)說是被打成肉醬澆在工地泥漿里，也有人說被扔進(jìn)了江里……沒人知道。因?yàn)榻懭宜拦?，所有生意都?xì)w了丁家?！?/p>

一席話說得極快，幾乎是輕描淡寫交代全家的慘死。

慕善心頭巨震：“那你為什么……”

他吐了口煙：“外公以前就不讓我跟江銘多接觸。我媽送我到外公家，也是想避災(zāi)。認(rèn)識我的人不多。后來我表哥替我死了，外公也死了?！?/p>

他沒再說更多，可慕善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陳北堯那個嚴(yán)肅的書法家外公，還有經(jīng)常遇到的圓頭圓腦的表哥。難怪這幾天她回老家時，找不到任何陳北堯和他外公的線索。

“這些，都是什么時候的事？”她顫聲問。

他長指將煙頭一彈，火星熄滅在黑暗里。他看著她，眸色極深。

“你跟我鬧分手后的幾天?！?/p>

他今晚說了這么多，這一句最傷人。

夜色漸深。

“為什么？”慕善靜靜道。

為什么告訴她這些？為什么帶她看他的所有？

為什么答應(yīng)放她走，卻又牽手親吻？似有似無的情意？

似乎執(zhí)意要擾亂她的心，他看了她一眼，卻偏偏沉默不語，令她猜不透也看不清。

慕善緩緩道：“陳北堯，我記得，你外公說過——雖然又冷漠又固執(zhí)，但你的心地其實(shí)比誰都善良。懲罰罪犯的正當(dāng)途徑，可能難走一些，但為什么不嘗試？現(xiàn)在你殺死的不光是丁默言和曼殊，你回不了頭了?！?/p>

陳北堯笑了笑：“這個世道……我沒有辦法。”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丁珩的事，你不用再為難。我已經(jīng)收到消息，他舅舅神通廣大，連省里的專案組都能打點(diǎn)好——找了個人給他頂罪，他也有了新的時間證人?！?/p>

慕善心中復(fù)雜難言，卻聽他自嘲般輕笑道：“你可以繼續(xù)堅持你的原則……你不必打折?！?/p>

慕善離開露臺后，陳北堯一個人站在原地。

周亞澤和李誠從陰暗的樓梯走上來。周亞澤頗有興趣地問：“她說的，你還殺了誰？”

陳北堯淡淡道：“她心中的陳北堯?！?/p>

周亞澤愣住，李誠沉默。

過了一會兒，李誠忽然問：“北堯，你說的是真的？你是江老大的私生子？”

陳北堯抬頭看了看漫天星河，輕聲反問：“重要嗎？”

周亞澤咧嘴一笑，李誠微微一愣。

陳北堯輕描淡寫道：“重要的是，我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