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麻錢到后套盯的是渠,他到義和隆來盯的是王義和。山西人王義和清朝末年到大后套走西口,創(chuàng)造了巨大的家業(yè)。他精通水利灌溉,對引水造閘獨具匠心。他獨創(chuàng)了五大干渠,與他人合開了三大干渠,他一生在后套開挖的干支渠加起來四千多里,形成了聞名遐邇的河套灌區(qū)。在他全盛時期,墾殖荒地兩萬多頃,耕種熟地八千多頃,他組織了二十多個公中 ( 河套地商或地主管理土地和水利的機構(gòu) ),七十多個牛犋,雇用長短工千余人,為他種地的佃戶幾萬人。每年收糧七千多萬斤,收租銀子二十萬兩。牛羊成圈騾馬成群,是河套地區(qū)最大的地商。在麻錢看來,王義和是世界上最大的財主了。晚上收工后麻錢就躺在大炕上想,后套這么大,從哪里開始發(fā)家呢?其實剛到河套的時候他已經(jīng)找到了王家,他想在王義和門下學(xué)習(xí)開渠定線的本領(lǐng)。可是看著王家朱門下的石獅子他遲疑了。自己有啥過人的長處呢?王義和憑啥收他做徒弟呢?于是他離開,他穿上娘給他背的十雙實納幫子鞋開始徒步丈量大后套。他從東走到西,從南走到北,不停地做工不停地觀察渠道。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大后套西南高東北低,大部分的渠道都是黃河口引水自南向北注入五加河。渠道很多但只能各管一段。偌大的后套沒有一條自西南向東北的渠道,就是說沒有一條自西向東的橫貫整個后套的大干渠。后套的水利沒有統(tǒng)一的設(shè)計和規(guī)劃,如果有東西橫貫的干渠,現(xiàn)有的幾大干渠就不是孤立的了,相互之間在水量上可以互相調(diào)劑相互周轉(zhuǎn),那河套的水就活起來了,在河套的土地上相當(dāng)于多了一個黃河,可想工程量有多大吧。
麻錢咽下了最后一口油糕站起來,決定跟在老人后面走。老人用的是四條腿,麻錢用的是兩條腿,麻錢跑得大汗淋漓。
天亮?xí)r這個老人發(fā)現(xiàn)了麻錢,他掉過馬頭,對氣喘吁吁的麻錢說,你是誰,跟著我干什么?
麻錢底氣十足地喊道:我叫苗麻錢,我想修一條大干渠。
老人仰天哈哈大笑說,好小子,跟我當(dāng)年一樣有志氣。水是世界上最變幻無常的東西,要想征服它,就要知道它在不同地勢地貌下不同的脾性,要有悟性,但主要還是經(jīng)驗。你知道大后套水的脾氣嗎?
我知道,對大后套的水要軟硬兼施。
哦?老人摸了一把胡子。
苗麻錢繼續(xù)說,我把后套轉(zhuǎn)了三遍,跑爛了十雙實納幫子鞋。我一閉上眼睛,整個河套就在我眼前。
哦? 老人又摸了一把胡子, 從懷里掏出一塊手巾撂給麻錢說, 把眼睛蒙上, 上馬。
麻錢麻利地上了馬,蒙了眼睛。
老人揮動了馬鞭說,抱緊我的腰,駕。
麻錢從背后抱緊老人。他的身體很瘦,一個大財主竟然這么瘦。但他的心跳得很結(jié)實。麻錢想起了他的父親,自從懂事以后,他就再沒有這么近地貼過他的父親。他的心呼的一下熱了。他從后面覆蓋著老人,胯下的馬飛起來,真是一匹良馬呀。聽說王家的老閨女會馴馬,會把四只馬蹄馴成四只翅膀——
這個季節(jié)刮的是北風(fēng),頂著風(fēng)跑了一頓飯的工夫,馬停下來。麻錢摘下手巾時,已經(jīng)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了。
麻錢揉搓了眼睛,適應(yīng)了光線,他才看清了老人的長相。老人一只眼睛亮晶晶的,另一只眼睛打著瞌睡。有人說他是獨眼龍,其實那只眼睛并不瞎,只是不輕易睜開。他的臉很黑,黑得油亮。老人說,你看我做甚,給我說,這是什么地方,什么地形?
麻錢的眼睛還在老人的臉上,他說,這是舊河道風(fēng)蝕洼地,夾在沖積平原和狼山高地之間。過去黃河走北線,這一段是北線的中間地帶。黃河改道南線后,這里因地勢低洼,加上雨澇狼山泄洪,棄耕多年后變成了鹽堿地和沼澤濕地——
老人的手放在麻錢的肩膀上拍了拍,說,上馬,回老柜。